第九章 節使三河募年少

皇權這東西是很玄妙的。

它是一種基於體制所凝聚的人心,有效隨時可以掀起腥風血雨,無效時也就是那回事,而且轉換的過程極為微妙與迅速。

僅僅是數月前,天子病情不顯的時候,雖然天下人都恨不得讓這位天子滾蛋,可真正的聰明人還是知道,王芬的廢立之舉絕對是瞎扯淡,成功概率也是極低!

但很快,隨著天子病情顯露出來,雖然其人還沒死,但人心卻立即發生了動搖。而且隨著大將軍對天子的挑戰,或者說是搶班奪權成功,大家立即就對北宮還活著、還很清醒的天子沒了感覺,反而都覺的如釋重負起來,甚至不少人都跟著摩拳擦掌起來……

然而,當十萬涼州叛軍從涼州那個角落裏湧出來,試圖奪取西都長安之時,一切又重新微妙了起來……懦弱之輩對涼州叛軍的畏懼,忠貞之士對長安失陷後果的擔憂,卻反而給了那位病床上的天子賦予了新的政治活力。

一個在位二十多年的正統天子,以保衛司隸的旗號可以做出任何政治決斷,而不容任何人拒絕!

因為那是長安,那是關中,那是漢王朝的命根子!

長安距離洛陽六百裏,潼關距離洛陽四百裏。

但實際上這個數字不能夠準確描述二者的真正距離,因為關中平原,也就是渭河平原是一馬平川的,是一體的。從軍事角度來說,一旦叛軍占據了關中,那麽從潼關到洛陽這區區四百裏距離就顯得毫無意義了。因為叛軍屆時將握有雄關,占有形勝之地,而洛陽卻無險可守。

故此,這個政治責任除了一個快死的正統天子,沒人擔得起來,何進也不行……多年未曾殺豬的他養尊處優多年,聽說早已經漸漸發胖,哪裏有這個力氣?

而相對應的,張讓朝蹇碩獻出的這個計策堪稱一針見血。

第一個走的人是蓋勛,他被任命為京兆尹,也就是長安所在郡的郡守,去西面抵禦叛軍。

沒辦法,張讓等一群老內侍清醒的很,他們心裏清楚,天子終究身體不行了,這時候不是露臉吸引仇恨的時機,於是便攛掇了年輕的蹇碩,讓其以保護皇次子劉協為借口,真正出面來做這件事情。

而對於蹇碩本人而言,蓋勛才是從情感上最直接的政治對手,因為這個涼州人在跟他爭奪天子的寵信。

蓋勛接到旨意,宛如晴天霹靂一般……他倒不是怕了涼州叛軍,也不是不願意去阻止叛軍,實際上他對涼州叛軍知根知底,也樂意為之效勞。但是時間太敏感了,真正讓他這個涼州忠貞之士難以接受的是,在最後時刻,這位天子到底還是選擇了閹宦蹇碩作為身後事的保障者,而非他蓋元固。

試想,如果沒有天子的點頭,尚書台怎麽可能會老老實實按照程序擬旨?

蓋勛沒有接旨,也沒有當場拒絕,他只是試圖前往西園去面見天子,卻居然不能入內,反而是傳旨的小黃門跟著他來到西園前,當眾要求讓他速速接詔……而蓋元固終究不是公孫珣,於是乎,正如多年前在殿前磕頭不止的陽球一樣,他也最終不能不奉召!

就這樣,軍務緊急,新任京兆尹蓋勛失魂落魄接過聖旨當日,便匆忙往長安而去。臨行前,其人一言不發,只是仰天一嘆,便打馬而去,這使得聞訊相送之人倍感蕭索。

誰都知道,閹宦借著抵抗西涼叛軍的政治正確重新啟用了皇權這柄利刃,牛刀小試,大獲成功!

接下來的目標不是公孫珣和袁紹,而是大將軍何進——原因很簡單,公孫珣也好、袁紹也好,此時之所以能夠有底氣在這裏或明或暗的與天子叫板,說到底還是有大將軍這塊招牌來替他們遮風擋雨,大將軍的存在使得漢室皇權的部分合法性轉移到了北宮之外。

而天子在病榻上仔細聽蹇碩說明了其人的方案後,幾乎是立即就做出了選擇……因為他實在是擔心自己的幼子劉協!

劉協今年不到十歲,聰明可愛,與他的兄長劉辯關系也很好,倒不必擔心手足相殘。但是身為同床之人,天子卻太清楚自己的皇後、皇長子劉辯的母親、何大將軍的妹妹何皇後是個怎麽樣的人了!如果不能有所安排,那劉協十之八九要被何皇後給弄死,恰如她當年輕易弄死劉協的生母王美人一般。

之前讓撫養劉協長大的董太後侄子董重出任驃騎大將軍,讓蹇碩組建西園八校尉,當然是為了抑制大將軍何進,但為什麽要抑制他,還不是為了能讓劉協妥善存身?

人之將死,或者說如此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將死,能讓他牽腸掛肚的也就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了。

廢長立幼可能只是沖動與某種備用方案,二子俱全才是根本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