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草木黃落兮雁北飛(中)

農歷九月是標準的秋末,北風漸盛,天氣轉冷。

這個時候,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全都會為過冬做最後的準備。

遼東的松鼠們在趁機囤積松子,太行山的熊羆在積攢脂肪,河北的大雁更是在排隊往南飛……然而這個時候,四五萬黃巾軍卻紛紛往北走。

天氣寒冷,漢軍遠道而來,剛剛安營紮寨,立即便於夜間動員,倉促上馬追擊,真的是又困又累又冷,連馬力都很疲乏。然而,真的在路上接觸到了黃巾軍大隊,並於夜間倉促亂戰之後,卻發現戰事毫無阻力。

原因很簡單,倉促北逃的黃巾軍也同樣是又困又累又冷,而且他們終究是死了主帥後的倉促逃竄,所以根本沒有什麽戰鬥的欲望。

然而,秋末時分天亮的晚,四五萬黃巾軍一觸即亂以後,反而讓局勢徹底失控,黑夜中連著漢軍也跟著失去了組織性,雙方只是按照戰前各自主帥的命令,稀裏糊塗的一邊相互砍殺,一邊相互裹挾著往北面的漳河而走。

不過,總有天亮的時候,等到朝陽東升,天色清明,秋霜化開以後,局勢終於清晰了起來——有馬的總比沒馬的跑的快,追擊的總比逃竄的要更有侵略性,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在漢軍不顧一切的追擊下,黃巾軍沿途丟盔卸甲,遺失輜重無數,終究是困頓在了漳河畔,喪失了渡河所需的必要組織性和防護能力。

到此為止,漢軍的戰略意圖已經完全達到,黃巾軍雖然還保有數萬大軍,卻實際上已經敗局難免,只是等死而已。

“君侯,我軍雖然疲憊至極,可只要等後面皇甫公率領步卒大軍追上來,便可全軍向前,了結此番禍事了。”傅燮疲憊難耐,只是看到公孫珣引著一眾白馬騎兵自後方緩步而來,這才重打精神迎了上去。“辛苦經年,此番大亂終究要有個首尾了。”

“未必。”

公孫珣也一夜奔襲疲態盡露,不過很明顯,他對自己的小師弟判斷並不贊同。

“確實未必。”戲忠不善騎馬,此番被公孫珣留在了營中,可唯一跟來的謀士婁圭也是對傅燮的判斷不以為然。

“戰局尚有反復嗎?”傅燮一時驚愕不定。“恕我愚鈍,實在不知對方轉機在何處。”

“不是戰局反復,而是此間有大河在前,黃巾軍又已入絕境。”婁子伯在馬上感慨道。“怕是不用等身後大股步卒追上,便要有個結果了。”

傅燮幾乎是瞬間醒悟:“子伯先生的意思是,賊人要麽會趁步卒未至,拼死反撲;要麽會幹脆轉身投河,宛如當日濁河畔與清河畔那般?”

“不錯。”婁圭微微撚須應聲道。“大概便會如此了。”

“終究是數萬條性命。”馬上的公孫珣不知道是疲憊還是因為戰局輕松至極,所以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去喊一喊,問一問張梁在何處?告訴他,敗局已定,若還有一分骨氣何必牽累無辜?要麽出來引親衛與我決死一戰,要麽與我做個別,自戕而死。無論如何,我都會念在昔日趙國霞堤一面之緣,相互勉強算是故人的面子上,給他個痛快……屆時,也好趁早讓這數萬青壯絕了念頭,投降尋個生路。”

傅燮聞言頗為猶疑,卻是不免勸諫:“君侯,此輩皆是邪教妖人,四五萬之眾便是降了,朝廷又如何能容?如今已然是戰局末尾,應該殺了立威才對。”

“這種事情自然有我和皇甫公還有中樞討論,你就不要摻和了。”公孫珣揮手催促。“速速去做!”

身份差距過大,雖然有私交,傅燮卻不敢再多言,便當即率眾打馬而去,招呼其他人去呼喊張梁了。

“君侯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等傅南容一走,婁圭便不由再度嘆氣。“便是東郡時初見心存震動,如今一而再再而三,也該適應了。況且,將來這樣的事情怕是越來越多,哪裏是能一一救得過來的?”

“既然當面,且試一試嘛。”公孫珣依舊面無表情。“再說了,如今局勢跟之前還是不一樣的,東郡時黃巾尚在勢頭上,彼輩心存剛烈之意也是尋常;清河畔那兩萬人,多少是有為了張角殉葬之意……如今呢?若是張梁也死,黃巾煙消雲散,他們又怎麽會紛紛為之赴死呢?為誰死?黃巾起事不過數月,哪來這麽多忠臣孝子?”

婁圭緩緩搖頭,心知道對方是在強詞奪理,卻也不好多勸。

片刻後,前方某處忽然一陣騷動,然後一個黃天大旗和一個人公將軍的大旗便同時舉起,隨即,兩個大旗齊頭並進,居然是直接往形象顯著的白馬義從處殺來。

很顯然,這是張梁聽到了喊話,然後根本想都沒想,便下定決心引親衛要來會一會公孫珣這個趙國故人了。

公孫珣擡頭示意,韓當即刻引五百余白馬義從飛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