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存亡大事亦可和稀泥(下)

熬孫仲子自覺看清楚了問題的本質,又道:“齊韓心意不和,我的計策便可以讓齊韓捆在一起,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又洞悉墨家之心,反其意而為。”

“用我之計,必可無虞。”

卻不想他話音剛落,一柄沉重的劍鞘就直飛過來,正砸在他的臉上。

一顆後槽牙被劍鞘砸落,扔劍鞘的人破口大罵道:“怨不得墨家說一些人是冢中枯骨,說的就是你們這群人。”

“出不能為將知兵決勝千裏,入不能為相富國強軍,只會搞一些法力詐術,在規矩之下蠅營狗苟,遇到墨家這種翻天覆地砸碎規矩的便毫無辦法。”

“你若真有本事,何至於天子出兵連六千人馬都湊不齊?”

這話說的有些誅心,熬孫仲子捂著臉驚視對方,發現是一名齊國老將。

那老將手勁極大,擲完了熬孫仲子後又道:“這就像是你是一頭豬,知道別人想吃你,你卻不想著逃走,卻想著先把那個人的筷子折斷。心想,人吃豬總要筷子,我只要把他的筷子折斷他便無可奈何。”

“卻不知道人用筷子吃只是為了避免弄得手上臟兮兮的,若真是沒有筷子也可以用手!”

“你就是那頭豬,不想著怎麽逃走卻想著去折斷別人的筷子!人心人心,若是你真知人心,天下何至於此?無能之輩,這裏哪有你狺狺狂吠之席?”

熬孫仲子被這樣一罵,不肯受辱,心說男子大丈夫若受辱不若去死,今日便撕破了臉!

他一只手捂著腮,嘴角流著些後槽牙脫落的血,含糊不清地罵道:“天下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你們的過錯嗎?”

“天子何須富國強軍?天子有命,諸侯從之,分封建國,拱衛京畿,做天子之臣的根本不需要富國強軍!要不是你們不守規矩禮法,天下如何能亂?是你們有野心導致規矩亂了,卻怎麽能說我等這些守規矩的人是無能之輩呢?”

這等於是在指責如今天下成了這個局面是諸侯的過錯,不守規矩,現在導致了這樣的危局,卻居然指責自己無能,說自己不能出將入相富國強軍。然而要是你們都守規矩的話,天子哪需要富國強軍?

他是這樣想的,可對面的嘲諷聲更加刺耳。

“可笑迂腐!難不成天下禮崩樂壞是現在才開始的嗎?”

“天下如此,列國紛爭,只有三條路可走。”

“要麽如昔年仲尼,周遊列國,以求重塑禮樂,天下歸定,不惜風餐露宿一世奔波,只求天下令出於天子、邦國令出於諸侯,重回周禮權威之世。”

“要麽出將入相,富國強軍,天子若強,誰人敢不守規矩?昔年齊九世之仇,天子烹齊侯,齊人卻從未敢怨恨天子。”

“要麽便如楊朱、墨翟、老聃之輩,尋求大道,順應自然,重立規矩,另建法度。”

“此三者,你會哪一個?你能做哪一個?墨家說你等之輩是冢中枯骨,一點沒錯!”

熬孫仲子被對面罵的啞口無言,只覺得對方強詞奪理,可卻又難以找到反駁的詞匯。

周天子被嚇得臉色煞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天子權威已經沒有什麽用了,對面說的如此直白,擺明了這根本就不準備給天子顏面了。

齊國不想按照熬孫仲子的計劃去做,那樣的話大軍慢悠悠地先南下到泓水再撤,很可能就要被全部圍住。

就像是那老將說的,用筷子吃飯只是為了防止手上臟兮兮的,卻不是說沒了筷子就沒辦法吃飯。作為一頭豬,應該想著怎麽逃走,而不是想著把要吃他的人的筷子折斷。

墨家之前的確布下疑兵,是為了拆開中軍和右翼,現在看來目的已經達到,正是為了各個擊破。

但並不代表說兩軍會和墨家就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多也就是吃起來難受一些。

此時的僵局根源在於誰先撤。

如果說現在立刻下達撤軍的命令,各部自己想辦法的話,那三萬韓軍無疑是最容易撤走的。

墨家如今弄出了這麽大的陣仗,明顯目的不是區區在陽夏的三萬韓軍,而且若真的是目標是陽夏,完全可以將兵力悄悄集結在商丘之南。

如果斥候給出的東北方向的情報是真的,墨家這明顯是準備吃掉商丘附近的諸侯聯軍主力的。

若是這樣,現在下達撤軍的命令,陽夏的三萬韓軍一準兒可以跑掉,因為承匡方向的那支墨家偏師肯定會放任陽夏的韓軍溜走而去堵住聯軍主力的退路。

齊軍想要現在就撤的前提,是用在陽夏的三萬韓軍做誘餌,北上承匡吸引墨家的偏師。

主力則在承匡以北快速突擊過去,不去管那三萬韓軍之後怎麽辦。如果那三萬韓軍能夠很好地完成任務,十有八九是要被墨家圍困在承匡陽夏之間,兇多吉少。

這就是問題的分歧之所在:齊國的想法從大局上看是對的,可這個大局不是韓國的大局,而是所謂天下諸侯天子禮法的大局,韓國願不願意為殉道而舍棄最後一支野戰部隊甚至堵上滅國的風險?韓國相不相信齊國在撤軍之後能夠不去救臨淄而是會為了韓國放棄膠東和臨淄而在中原替韓國保衛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