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嘴上反對(第2/2頁)

一旦出事,一旦情況不利,貴族們立刻就可以把熊良夫交易出去,並且義正辭嚴,此人不仁,非是吾君。

貴族們固然怕熊良夫賣了他們,熊良夫又豈不擔心貴族賣了他?

如果焚城焦土的說法由楚王的死士提出,那麽這件事的責任便是這樣的:死士忠貞為國,楚王反對、貴族反對,但此人留守城邑為王和貴族爭取時間逃離,最終焚城。

死士的做法是符合道義的,為君而死,這也是值得稱贊的。那麽這種稱贊之下,焚燒個城邑,也就是可以商榷的,最起碼或許會有人覺得情非得已、此人義士。

再者人都死了,墨家抓誰去?

實際上焚城這種事,是個技術活,並非是隨便一把火就能阻礙追兵的。

殺人放火都是技術活。

所以這種事不是靠一兩個死士就能執行,得有士卒配合才行,這就不可能秘密行動。

這件事如果真的是死士自發的行為,那麽這個死士可以一句話不說,攬下守城斷後的事,等到楚王和貴族們都走了之後,他再組織焚城。

但這樣的話,楚王就說不清楚了——你的死士,你熊良夫能脫得了幹系嗎?

這不是道德問題,因為一眾貴族至今沒覺得當年公子午有什麽大罪,而是一個關乎命和名以及家族延續的問題。

楚王不想承擔這個罪責,不在於心中不忍,而在於這件事可能會導致他被出賣、被貴族出賣。

因而這件事楚王還就必須得要演這麽一出,不能讓死士自己偷偷去做。

楚王這就是用了個手段,將這件事的責任綁在了所有貴族的身上,而且綁定之後,這件事的說法就是“死士自己守城的自發行為”。

現在貴族當然可以堅決反對,那麽反對的貴族就要得罪其余的貴族。

現在已經定下來逃跑了,焚城焦土之事本來就是眾人所願,象征性地反對一下也就罷了,你居然真的反對,那就休怪大家先弄死你。

北方的封君們現在看來損失並不大,墨家伐楚的理由是因為楚王反動政變,實行不義的政策。

如果萬一北方的封君們選擇和墨家議和怎麽辦呢?或者說墨家在魏、韓、齊等諸侯的壓迫下不得不接受和談的時候,一眾封君們把楚王賣了怎麽辦呢?

如果牽扯到焚城之事,這本身又是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方向。

不是說法不責眾,真要是墨家勝了,可能今天所有的貴族來者有份,都要為這件事承擔責任。

但對於貴族封君們而言,如果牽扯過多,楚王反倒安全一些,北方的封君若是真想換個楚王和墨家媾和,總不能把所有的江漢過去的封君都送出去,那樣的話可真是一點法理都沒有了,新王怕是也站不住腳。

楚王的意思已然是十分明確。

我派人焚城,你們不需要支持,只需要不反對即可。

我為你們爭取到了逃亡的時間,也讓大家一起背上了這個責任,大家進退一致,將來真要是媾和的話,你們一個也跑不了,所以最好是保住我,和北方的封君親戚們鬥一鬥,不要被他們收買蠱惑把我廢掉作為和墨家和談的砝碼。

你們要是不同意,那就做真正的仁義之人,現在站出來勸我把這個“只知小義實則大害”提議焚城的人殺掉。

想做真正的仁義之人,總要付出點代價,總不能喊喊口號就是了。

就現在這個局面,誰站出來做真正的仁義之人,誰就是和在場所有封君大貴族為敵。

楚國五千裏之國,不乏勇士仁人,但此時此處,卻無一個這三十年時代變遷之下的另一種符合勇與仁定義的人。

果然,片刻後,一眾貴族紛紛談到了社稷、宗廟、傳統、禮法等等一系列的重大問題,似乎遺忘了剛才關於放火焚城的事。

眾貴族齊心盟誓,一心一意,輔佐楚王,重扶社稷,若有違背,天地共戮。

隨後楚王又與那美男道:“焚城之事,斷不可行。守衛之事,盡托於汝。此事眾臣可有反對的?”

眾臣均道並不反對。

這句話問了兩個問題。

嘴上說不焚城,你們反對嗎?

把守城斷後的事交給剛才提議必須焚城的人,你們反對嗎?

眾人心中明白,焚城是必然的,但楚王現在已經不擔責任了,自己也不擔了。

但如果楚王擔了,自己就得擔——楚王能擔的責任就是,明知道這個人有焚城的傾向卻不制止換將只是嘴上勸了一句,那麽一眾貴族也親耳聽到了楚王的勸誡不要焚城,也親耳聽到了美男說焚城的計劃,如果楚王有責任,一眾大臣也有責任。

況且墨家不是想來說,法度之事,論跡不論心嗎?若是論跡,楚王和一眾貴族都無戰爭罪,證據確鑿,確實嘴上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