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各異

“宜速退!唯有後退,墨家大軍必因缺乏糧草而難以為繼。欲破墨家,必須要有諸侯相助,單靠楚國之力,恐難矣。”

剛才還在琢磨要去救援申公、加強左軍切斷墨家渡河返回的路線以求圍困墨家於巴水以西的左司馬立刻扭轉了態度。

申公覆滅的太快,快的有些讓他們承受不住。

比申公覆滅更為可怕的現實,就是墨家如果可以這麽快覆滅申公,那麽他們派遣一軍突襲邾城怎麽辦?誰能守住?

大軍野戰,若是可以戰而勝之,早就野戰了。

之前所想,無非是集結野戰墨家有優勢,所以在這裏死守築壘,拖延時間,促使各國出兵,也讓淮北南陽封君集結兵力圍泗以救郢。

然而現在看來,這個計策要實行不下去了。

左司馬見眾人不言,便道:“之前見墨家逡巡不前,多以為他們怕難以攻破營壘、或是怕突破巴水損失太大。”

“現在看來,非是如此。只怕他們之所以不攻,只是為了想要徹底消滅我們。”

“困舟師,是為了防止我們退入荊山郢都防守,目的達到,即刻渡過巴水圍困申公之師,不使兩軍會和。”

“只怕墨家所謀者大,是想要讓王上與我楚之大臣封君盡滅於此!墨家這是要打滅國之戰!”

事已至此,情況已經再清楚不過。

此一時,彼一時。

彼時彼刻,墨家剛剛兵臨鄱邑的時候,楚王可以逃走,但那時候逃走的代價太大。

除了吳越滅國之戰外,諸侯大國之間已經很久沒有滅國之戰了,春秋時代的固有思維,讓他們在此時很難想象原本歷史上的樂毅破齊數月齊余二城的戰爭,更難想象諸如秦滅鄢郢這樣的大規模戰爭。

那時候墨家口號喊得雖響,楚之君臣估計墨家最多也就是打一場大勝,迫使楚國改革亦或是失心瘋了居然想要滅亡偌大的楚國。

那時候退走,楚王擔憂的是將來的君權、貴族擔憂的是自己的封地,君臣都擔心的是墨家占據了江漢不幾年就再弄出個泗上來。

所以那時候楚王想要一戰,最起碼堅守鄂、邾,以大別、小別為城、以長江為池,狹窄的空間內築壘防禦,總可以拖延一段時間。

哪曾想墨家的野心之大,不但是要擊敗楚王,還是準備完全不給楚王重整旗鼓的機會。

困舟師,原以為這是墨家覺得從江南沿著沙洲過江可以繞開楚軍舟師,卻不想根本不在意江北的楚軍大營,在意的只是楚國的舟師,是想要毀掉楚國最後一支可以借江漢地形節節抵抗的連接力量。

等到舟師被困之後,墨家這才露出了獠牙:我們之前不過巴水,不是怕你們的營壘和防禦,只是擔心你們跑。現在你們已經沒有機會跑了,自然我們便可以度過巴水找機會全殲你們。

邾城南依長江,北靠大別。江南之地,此時只有一個大冶一個鄂城,再往南還是蠻荒之地,洞庭諸夷。

邾城若是被偷,楚國大軍就要被困在這片狹窄之地,後勤斷絕,墨家就算困也能把他們困死。

墨家善於攻城,這是三十年給諸侯留下的印象,因為善於守城的必然善於攻城,公輸班當年攻城的手段被墨子一一克制,若是墨子沒有非攻之心而是一心攻城,又有誰能防住?

等到墨子去世,墨家的權力和非攻的解釋權跑到了適手裏之後,諸侯才意識到這一點:制約墨家攻城的,其實只有他們曾經的非攻之義。

邾城守得住嗎?

越國泗上一敗之後,楚國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北部中原,等到被三晉揍了一頓之後更有陳蔡之變又不得不繼續加強中原的防禦,再之後的宋鄭之變,都使得楚國根本不可能把大量的財力物力放在江淮方向。

碭山一戰,天下都知道碭山那樣的防禦體系有可能擋住墨家,最起碼碭山支持了好多天,而且是因為碭山距離泗上核心區太近,使得墨家可以集中整個泗上的力量用了上萬斤火藥攻下的。換言之,如果都修城碭山那樣的防禦,只要距離泗上太遠,就可以支撐至少三五個月。

但真正修起來的時候,各國才明白,那種城邑不是那麽好修的。

石料、土方、銅炮、專業的精通九數幾何的士人、大量的勞動力、巨額的支出。對農兵一體的軍制政制而言,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民怨四起,饑荒時至,還得積攢錢財購買火器棉布軍械等,多有傳聞周天子把九鼎就融了鑄錢了,楚王恨不得自己的祖宗當年真把九鼎搶回來了。

邾城現在沒有這樣的資格修築那樣的防禦體系,凡事總有先後,哪怕是楚國都城也因為城邑太大,只能適當地修築了內城。

以墨家一個時辰之內擊潰了申公之師的戰鬥力,這個三十多年間縱橫天下的怪物極為直觀地告訴了一下之前忙於政變而沒有和墨家真正接觸過的熊良夫,邾城只怕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