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東霸、西久、南一

贏師隙聞言,眼前一亮,若有所悟。

其實火藥出世之後,若不走彎路將那些鮮血積累的經驗快速越過的話,遊牧民很快就會從所謂“武德充沛”變為“能歌善舞”。

當然,不只是遊牧民,還有更為落後地區的斷發紋身的原始聚落。

這一點在墨家守高柳、謀南海,以及秦國向西征伐月氏、義渠、西羌的時候,感受極為深切。

譬若秦之西伐,百余名手持火槍的士卒,配合可戰可走的改良的戰車車陣之法,便可以讓千余名騎馬控弦而用骨箭的義渠人無可奈何。

移民之後,多有捕捉“奴仆”者,占據土地,開墾生息,或是直接受封一地,依靠百余人就能夠維護殖民統治。

於秦國而言,的確向西有貿易利潤,但比之於中原的誘惑,無疑是中原更大。

吳起之意,便是說秦要做雙頭之隼,一邊要盯著中原,另一邊也要留有後手向西開拓。

反正向西開拓於此時算不得什麽大功,武器戰術以至於後勤人口的碾壓,用火槍去征服尚且沒有馬鐙沒有鐵器的族群,就算是得地千裏,可能也不過是個五大夫之功,距離相當於卿的庶長還有段距離。

既是留作後手,也是為了能夠獲得更多的土地人口。

向西可以緩緩圖之,向東卻需要雷霆一擊之後穩定局面。

秦國必須要先得西河,然後才能考慮稱霸之事。

沒有西河,秦國沒有任何的戰略空間,任何一場大仗打輸了都可能是滅國之敗,所以哪怕是後世入蜀也先要謀求西河作為緩沖。

秦國之前孱弱的時候,並未考慮奪取西河之後的事。

但隨著變法的深入,國力日強,秦國君臣這才終於意識到墨家提前二十年布局的可惡。

秦想要爭霸天下,要先得西河,然後奪漢中,找機會入蜀,這樣才能有源源不斷的兵力財力人力物力,支撐西河之東的長久戰爭。

問題就在於,不得西河,不敢全力入蜀;可有能力得西河的時候,墨家先走一步卡在了漢中。

這步棋對於秦國而言,惡心之處就在於如果得了西河,和三晉的關系必然緊張,這時候再去奪漢中,就會與墨家交惡。在西河對抗三晉,再加上墨家,那就是自尋死路。

而兵出西河,就必須要和墨家結好,這一點毋庸置疑,哪怕明知道墨家是讓秦國做當年的吳國,也仍舊要交好。不交好就意味著三晉不需要面臨兩線作戰的壓力,全力在西河廝殺,那是秦國現在無法應對的。

換而言之……墨家堵死了秦國統一天下的路,只允許他們做個區域性的霸主。

要麽,向西開拓諸夏之外的土地;要麽向東,成為牽制三晉的棋子。失去了南下巴蜀的戰略方向,也就失去了雄取天下的資本。

蜀地是現在變法後的秦國最好的戰略後方,尤其是都江堰被提前修建、鐵器農具和新種植方法傳入蜀地之後更是如此,但於現在看來並無希望。

這一點吳起早已看的清楚,但是看清楚和有力量去解決,並不是一回事。

不得西河,秦國就永遠沒辦法謀取天下,西河必奪,才能給關中平原留下緩沖,才能不至於一戰失敗就有滅國之虞。

可若奪西河,就等同於至少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內要和墨家交好,應付三晉的反撲。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墨家從漢中發力繼續滲透巴蜀,斷絕秦國問鼎天下的機會,只可能做西伯侯這樣的一方霸主。

是故吳起說向東謀西河的同時不能忘記向西,就是在為秦國的將來撲一條路,一條萬一失敗、萬一墨家強大到不可制約之後的路。

有備無患、未雨綢繆,善謀國者,當如是。

吳起見秦君沉思,便道:“為將者,不可不識山川地理之勢;為君者,不可不計深遠。”

“是故,向東可霸、向南可一、向西可久。”

“然若稱霸為侯伯都不能,又豈能一天下?欲一先霸,霸則難一。”

這些戰略性的東西,作為一國之君哪裏能夠不清楚?吳起當年和魏侯的分歧,就是因為戰略上的問題,是維系魏國多線作戰的霸局還是參與中原弭兵先解決西秦之事的分歧。

時過境遷,吳起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戰略。

歷史上他主政楚國,做的也是類似的是,向南得洞庭蒼梧,為楚國打下了一個穩定的大後方,然後才徐圖陳蔡,謀求中原。

這一次他說出了自己的見解,秦君慨嘆一聲道:“如你所言,不知要多少年。”

吳起明白秦君的感嘆,便道:“要待天下有變。今日之友,明日之敵;今日之敵,明日未必便不能為友。天下歸一,怕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入秦之後自然研究過秦國的山川地理,墨家占據南鄭也和秦川多有貿易,再者墨家入南鄭之前,秦國和蜀國就已經圍繞著漢中打了幾十年,哪裏能夠不知道秦川巴蜀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