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走狗故事

至於到底會怎麽選,一個是看秦國什麽時候奪取西河,若是五年之內,趙國十有八九會選擇復當年“繼承權戰爭”之仇,趁機吞掉黃河以北的魏國土地;如果秦國七八年之後才攻魏,那趙國很有可能在此之前會選擇三晉同盟,攻打中山。

事物是普遍聯系的。

趙國的選擇,又和墨家今後的選擇息息相關。

原本的歷史上,後世將此時看作是春秋與戰國的分水嶺。

何謂春秋?何謂戰國?

說法萬千。

但於萬千之中,便有一種說法,也可以算得上是自圓其說。

春秋之世,是兩超多強眾弱的局面,是周禮國際法體系崩潰之後、霸權國際法的初定。

晉、楚兩國,主宰春秋,其余秦齊燕宋,皆為體系之內的諸侯。

有體系,有規矩,便不至於太亂。

戰國降臨,舊的國際法體系徹底崩塌,兩超多強的局面伴隨著三家分晉、王子定出逃大梁城之敗被打破,楚不再能對抗完整的三晉,完整的三晉也變成了魏楚韓三國。

新的規矩還未定下,舊的規矩已經無法維持。

適明白,戰國亂世,新的規矩其實很簡單:強者一統天下,書同文、車同軌,諸夏九州為一體。

但這需要一個過程,一個漫長的過程。

三家分晉、田氏代齊,本已經將舊時代的規矩打破,卻偏偏墨家橫空出世,延緩了整個舊規矩崩潰的時間。

二十余年前,商丘城中,適對墨子說出了“約天下之劍”,卻也因為這個“約天下之劍”,導致了墨家內部的紛爭。

約天下之劍,有很多種解釋。

泗上單獨立國,為一超而諸侯多強,以此定下新規,一如昔年千國萬邦以殷商為首,泗上一國為約天下之劍?

還是這約天下之劍的劍,便是千萬民眾之意的化身,天下歸一,約天下者,天下人也?

於前者,墨家已經可以做到,現在就能做到,只需要定出新的國際法,融合墨子的非攻、邦國不分大小盡皆平等的理念,以“法理”將西河許諾給秦,那麽天下至少會和平五十年甚至於百年。

這就是這一次墨家假裝要“弭兵、非攻、國聯、新規矩”的理論基礎。

於後者,墨者一直在做,到時候就是“統一無罪、戰爭有理、為利天下為兼愛世人,必須要同義同文同軌同天下”。

五年前菏澤會盟,適已經打好了基礎,但還不夠。

這一次宋鄭之事,就是適準備徹底喊出來這番話的時機,宣告戰國亂世的來臨、舊的國際法徹底失效的時機。

於此之下,中山無罪,但趙吞中山,墨家便不會如鄭國這件事一樣去管,至少趙國不要殺人屠城不要搞民族壓迫。

於此之下,趙國的選擇就可以更多一些,就可以不至於覺得墨家的非攻壓得趙國沒有出路……馬鐙的出現,趙國得益最多;經此一戰,趙國可以知道魏國外強中幹。

總歸,趙國不會因為頭頂上那個“非攻”的枷鎖,只有選擇三晉同盟對抗墨家一條路,因為對趙國而言,對抗墨家得不償失,而趙國的旁邊還有中山和燕這兩個弱雞。

“得讓中原打起來,得讓中原諸侯爆發第二次中原大戰,如此泗上才有更大的機會。”

適如是想,並且準備如是做。

……

月余後,圍繞著鄭國宋國之變,中原發生了很多事。

消息的滯後性,使得在西陲的秦國剛剛得到了完整了隱陽之戰的消息。

秦國新都。

十余年變革,秦已然和十余年前不同,至少秦國的王公貴族不再聽秦國那些傳統的“瓦缻之樂”,而是開始欣賞起來中原的絲竹之樂,邯鄲的舞姬也開始在秦國貴族的府邸中旋轉翩翩。

宮室之中。

年邁的吳起、勝綽等人,跪坐在秦君下首。

正值壯年四十余歲的贏師隙手指輕輕敲打著節拍,欣賞著他在魏國做人質流亡時候就已經熟悉和喜歡的中原音樂,尤其是鄭國的靡靡之音。

酒香四溢,皆源於公營作坊。

秦國工商多歸於公,私營工商業稅費翻倍,以農為本,其法理就是叛墨們的“一切財富都源於土地、只有土地才能夠讓天下的財富總和增加,而工商業不過是將水變成了冰”的一整套的重農主義體系。

即便多年前索盧參從極西之地返回後,便在邯鄲城內反駁了那些叛墨的道理,可這仍舊是秦國重農之策的基石。

民窮而國富,這是秦國此時的現狀,壟斷者對西域的貿易、攻打西戎獲取人口土地的軍功制度,都使得大量的平民得以成為類似於“府兵”的富裕小地主。

一兩個西戎奴仆,百余畝土地,這就是秦國的政策基礎,因為如果只是分地而沒有人耕種,依舊沒有用。

繞開了貴族這個“中間商”,沒有人賺差價,使得秦君從秦國最大的貴族變成了秦國真正的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