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背叛(中)

這種綱領性的內容說出來,其實對於在場的諸多墨者而言就已經很直白了。

二十年前楚人攻商丘的那一次是怎麽做的?

除了守城之外,還迫使宋國發生了政變和改革,使得宋國的民眾得利,借助於守城之後民眾集中在一起的機會,合理合法地進行一些道義的宣傳。

今日鄭國的事也是一樣。

如果說,只要是戰爭那就是不義的,這對於轉守為攻開始四面出擊的墨家來說就不是一個說得通的道義:假如有一天墨家出兵魏韓,主動出戰,那麽是義還是不義?

當誅不義和大不攻小沖突的時候,以何為先?

這是墨家內部的路線之爭。

是故這件事必須要講清楚。

這一次墨家用了非攻弭兵的口號,但這個口號必須要說清楚其背後在修正了墨家道義下的合理性,不然的話對於將來天下的局勢反倒會產生不利的影響。

以墨家這些年的經驗,什麽時候各國君主最有可能接受民眾的條件?在有亡國之虞的時候。

民眾強則君權和貴族權力就很容易被限制,尤其是民眾內部有墨家這個組織在聚攏的時候更是如此。

況且,這件事本身也是解決鄭國困境的一個繞不開的問題:鄭人憑什麽守城?

就現在這種情況,君臣貴族們日富而民眾日窮,等到打仗的時候想起來讓民眾守城,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即便兩百年前長勺之戰的時候,魯侯還知道告訴曹劌自己多少還幹了點人事,所以民心方可用。

更況於現在。

徐弱對於主持者的說法極為贊同,跟進道:“巨子說,我們要用一切合乎舊制度的、或者不合乎舊制度的手段,以利天下,以利萬民。”

“在泗上,我們可以做到不顧舊規矩,翻天覆地。在鄭地,我們當然也可以在合乎舊規矩的前提下盡可能使得民眾得利。”

“非攻守城也是一樣的道理。如果以非攻為目的,那麽無論鄭君多麽殘暴,只要鄭是小國我們就要幫助守城,這無疑是錯誤的,也是子墨子當年就反對的。誅不義和非攻之間的界限,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清楚,其判斷是否合於道義,就在於子墨子之三表,以及是否能夠利於天下。”

“如今通訊不便,上的命令還未下達,但戰局不等人,故而我建議:我們應該借此機會,逼鄭變革,使之利民。若不然,則我們便沒有守的義務。”

“倘若現在我們就實行守城禁令,那麽民眾反而會怨恨我們,以為我們在助紂為虐,逼死他們。”

“士人明白為何而守,因為他們守衛的是他們的利,也就是由利而產生的義。由此來指責民眾叛國無義,那是沒有道理的。”

“況且,只靠士階層,也難以守住。時代變了,不再是百余名士人帶著徒卒民眾就能野戰守城的時代了。”

徐弱的意思,便是現在泗上那邊因為交通不便不能夠迅速下達指令,事起突然,這就要求在鄭地的墨者發揮民主集中制,在符合大義道義的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作出正確的判斷。

現在新鄭如果墨家不介入,是根本守不住的。

以暴力手段推行守城禁令,這又違背了墨家的道義,會導致民眾的怨言,民眾本身也沒有任何想要守城的意願。

介入的話,就必須要借此機會,學二十年前商丘之變,迫使鄭君接受一些利民的變法條件,否則的話墨家就不可能守。

畢竟這件事最開始就定下來基調:鄭國不接受政治條件,那麽墨家就不會保鄭獨立。

他之前所說的在城墻後面再建一座新式防禦,也是需要墨家全面接管城邑的城防、有鄭君背書的前提下才能進行。

墨家守城,拆房拆屋,必須要“主券書之”,日後戰爭結束要照原價賠償的。

守城的整體戰,更是需要征糧、征調民力,這些都需要鄭君出面表示認可才可以實行,否則的話墨家不可能去拆屋建新城防的。

在新鄭的墨者不少,如果將民眾組織起來,提出綱領性的變法條件逼迫鄭君接受,效仿當年宋國事,這也是可能的。

前提就是先接受守城的虎符,有合理合法的名義組織民眾,至於說組織起來後宣揚什麽,那就不是鄭君能夠管得到的了。

眾人又討論了一陣後,迅速做出了表決,最終同意了主持者和徐弱的意見,選出三人為代表入宮和鄭君談判,在鄭君保證事後會變法變革的前提下,接手新鄭的防務。

……

新鄭宮室中,鄭君乙已經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他此時算是真切體會到了當年韓侯的心態,大梁城之戰前,鄭國背棄了魏韓鄭同盟,趁著魏韓出兵魯陽的機會圍攻了韓國都城,以至於那一年韓侯薨,導致了後續的一系列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