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背叛(下)

鄭君乙不是不明白這其中哪些人可以用。

現在魏韓聯軍圍城,所能用的人,要麽是情懷,要麽是利益。

情懷者,是那些低階士人、落魄貴族,他們有一定的分封制下的恒產,故而有一定的分封制下的家國情懷,還有忠心之類的想法灌輸,這些人可以為守城的中流砥柱,但是人數太少。

利益者,是那些駟子陽的余黨,也就是現在把持朝政的那些人。當年政變之後,駟子陽被殺,其余黨族人又反殺弑君,現在把持著鄭國國政。如今七穆中其余六家的人都在魏韓那邊,只要他們攻進來,駟子陽的余黨族人肯定是要被趕盡殺絕的,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奮戰到底。

只是……只依靠這兩種人,實在是不夠,人數實在是太少。

人心渙散。

守城和野戰不一樣。

哪怕是火藥出現之前的守城,也和野戰不同。

野戰需要的是三五百脫產訓練的士人,帶著三五萬徒卒,一鼓作氣,決勝於陣前。

守城需要的是數萬人同心協力,在城墻上奮戰到底,這不是一鼓作氣,而是三鼓五鼓乃至於百鼓而不能靡。

這也是他對於墨家充滿期待的原因。

當徐弱等三名墨者代表來見鄭君的時候,鄭君乙連衣衫都沒有整理就迎了出去。

“你們終於要助寡人守城了?”

墨者的頭目便道:“我等非要助你守城,而是要以守城,絕天下諸侯輕易發動不義之戰的心思。”

鄭君乙知道墨家的人說話總是講道義,心中也不以為忤,連聲道:“正是,正是,是為了以絕天下諸侯輕易發動不義之戰的心思。”

徐弱道:“那日我們問你如曹劌之言,何以戰。今日還是一樣的話。”

“作為小國之君,需得明白,非賴士大夫守城,還是要借庶農工商之力而守城。人皆求利,無利則不肯戰,庶民無家無國,何以守?”

鄭君乙已然是走投無路了,鄭國說大不大,可說小不小,至少還能和韓國對戰有勝有負,雖為弱國,但也不願意亡了宗廟。

徐弱的話說的很不客氣,言外之意就是鄭君乙連當年長勺之戰的魯侯都不如,竟沒有一點可以讓城中人效死而戰的理由。

可事到如今,這話雖然不中聽,而且絲毫沒有尊卑禮儀說的如此直白隱隱有批評之意,他卻也只能陪道:“是這樣的啊,是這樣的啊!”

徐弱便將魏韓聯軍用炮攻城的應對手段大致地說了說,然後就又說到了關鍵的問題。

鄭君乙也只能不斷地說自己之前沒有考慮過民眾的利益,今日一定要改雲雲。

徐弱和在場的其余兩名墨者一樣,根本就不信鄭君乙的這番話。

從年齡上講,徐弱比適小不了多少,歷史上他對孟勝攜墨家精銳戰死陽城的事提出過自己的意見,最終選擇了先死以維護墨家的義,他屬於是孟勝的下一輩人。

但適加入墨家的時候還小,而孟勝等那時候已經成名,徐弱接觸的墨家是經歷了第三次弭兵會暗淡收場、最終選擇盤踞泗上武裝割據以作約天下之劍的墨家。

適對貴族的極度不信任,對貴族無恥的批判,使得徐弱這一代墨者對王公貴族徹底沒有了一絲幻想:也不是說一個這樣的墨者都沒有,而是有這樣幻想的墨者在內部鬥爭中失敗都已經靠邊站了。

他接觸的,一直都是力量制衡的學說:如當年墨子為了防止適用學識害天下的十三劍、如最一開始為了保持宋國非攻的泗上義師。

那些開始,鑄就了現在的墨家。

權力的制衡、暴力的支撐、對王公貴族誓言的不信任、相信只有民眾的武力才有可能讓那些有利於天下的規矩實行下去。

這一次他們來尋鄭君,不是出於對王公貴族的心存幻想,而是需要鄭君開一個口子。

墨家的宣傳手段、組織能力、煽動性……這些徐弱都清楚。

只要鄭君給予墨家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只要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墨家在鄭國憑借組織力量就足以幹出一些大事。

而這個口子,就需要鄭君先認可墨家的一些說辭,給出一個民眾可以相信、可以幻想的空間。

由是徐弱道:“守城之事,需要取信於民,如此才有可能讓民眾相信更多,以至於相信他們所守衛的理由。”

“現在魏韓的火炮正在轟擊城墻,大致如何守禦的思路我們也已經說了,現在就請您拿出府庫和您私庫的金銀玉銅,在拆除民眾房屋修築新的內城的時候,直接給予民眾賠償。”

“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夠讓民眾相信您將來會有一些利民的舉動呢?”

“民眾想要什麽,這是可以利用國人大會來商量的。”

“民眾想要的您答應了,將來能不能兌現,這就需要拿出金銀來獲取您失去已久的民心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