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善政(第2/2頁)

“今適子青出於藍,救宋民於水火、解齊民之倒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戴琮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大尹之位憑何而來。

他這樣說,也是再禮法上表明適仍舊是以墨家巨子的身份來的,自己前來迎接理所當然,與宋公分庭抗禮平起平坐不是因為泗上是一方無冕諸侯,而是因為所謂墨家的義舉。

適心中暗笑,心想凡事總歸需要編出來些理由,當年能夠和君主分庭抗禮的墨子所依仗的,可不是那些君主們都不肯接受的義,而是其身後數百名可以赴湯蹈火的墨者義士以及救宋救魯參與會盟的實力。

戴琮為前驅,意思就是他比宋公低一級,而適有資格和宋公分庭抗禮,所以他為前驅是合禮的。

適便說了些戴琮為民請願,也有利民之心利民之舉,可謂之同志之類的場面話。

又說戴琮既為詢政院大尹,乃是萬民所選之賢人,從這個角度上看泗上的首腦是和戴琮平等的,不能說泗上民眾選出來的人就要比宋國民眾選出的人高出一層。

他和宋公分庭抗禮是有禮可依的,和戴琮同行平等是有理可依的。

於是兩個人便都登車,一同前行。

場面話說過,一行人便越過了當年適參與過防守的城門。

闊別多年,商丘城的模樣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以“行墻”為體系的新式城防取代了以往的四四方方符合禮法、足以在青銅時代守禦的城防。

墨家在商丘的勢力極大,根須極深,夾道歡迎之人極多,此番情景也讓同行的戴琮更加明白,自己這個詢政院大尹也就是個擺設,至少不能做相悖於墨家所想之事。

商丘的人對於墨家以及適,有種特殊的感情,除卻墨家的道義之外,適畢竟是正兒八經地商丘人,許多人家的長輩或許也在適的父親那裏做過靴子。

適這一次重回商丘,也算是從另一種側面宣揚了墨家“平等尚賢”的道義,曾經的鞋匠之子如今可以和諸侯平起,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件打破了王侯將相的確有種傳統的事。

等來到城中市的時候,適便叫人停了馬車,就在馬車上發表了一番聲明。

先是從墨家的道義出發解釋一下這一次出兵的緣故,然後又說了一番這一次宋國民眾自發起義築起街壘反抗不義的皇父一族的英勇,最後說出了幾個承諾。

即如果各國不幹涉,那麽墨家也會從宋國撤兵,不會留一兵一卒,因為宋國民眾已經擁有了值得自己保護的一些東西,相信宋國民眾能夠捍衛。

如果各國不承認並且出兵,那麽墨家依舊會履行之前的非攻盟約,重諾輕生,絕不會食言。

其二,墨家會無償援助宋國新政府一部分鐵器、耕牛、馬匹等,除了無償援助之外,還可以用借貸的方式將大量的鐵器農具等支援宋國民眾的生產。

其三,希望宋國能夠取消一切墨家貨物的關稅,取締宋國各貴族之前曾經立下的通行稅,使得宋國民眾用上更便宜的各種手工業品。

其四,墨家會在商丘成立一家金銀商行,發行貨幣,並且信譽和泗上一樣有所保障,使用泗上的貨幣,並且能夠提供大筆的貸款從而支持宋國的建設。

其五,墨家會派遣一批教官來到宋國,幫助宋國建立一支開戰權在詢政院參政院的軍隊,這支軍隊將會保護宋國民眾不受殘暴不義之人的侵襲,墨家甚至可以提供一筆無息貸款以用於這支軍隊的武器和軍裝。

其六,泗上民眾支持宋地民眾為自己利益和更好生活所做的選擇,捐助了大量的金錢,這些金錢將會全額送到宋國,成立專門的委員會監督這筆錢的使用——墨家的錢是墨家的,泗上民眾的錢是泗上民眾的,這兩個有時候是一回事,但有時候又不是一回事。

這幾條聲明一出,立刻歡聲雷動。

前兩條關於軍事和援助的,自不必談,第三條希望宋國單方面取締關稅的決定也迎來了一片叫好聲,這其中的意味便很深長。

宋國的中樞政府已經完了,宋國和泗上有競爭的手工業已經完了,宋國已經徹底淪為了經濟概念上的泗上的一部分。

宋國有競爭力的手工業是絲綢刺繡業,除此之外再無可以和泗上手工業競爭的產業,而刺繡絲綢業恰恰是泗上所沒有精力去做的。

宋國曾經存在的私人冶鐵作坊早已破產;低端的陶器業又從來不是泗上手工業品的競爭方向;宋國沒有食鹽業而墨家用曬鹽法將魏國河東鹽擠出了宋國市場;棉紡織行業宋國本身也沒有太大發展……

對商丘的民眾而言,更便宜的鐵、更便宜的鹽、更便宜的布匹、更便宜的陶瓷等,正是他們所希望的、喜歡的。泗上生產的都用不完,為什麽要自己生產呢?況且有能力有想法反對的皇父鉞翎已經被俘;有利益有動力反對的部分行業的手工業已經破產完畢,以農夫和市井商販為主的民眾找不出理由來反對這一切,相反還覺得這是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