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善政

在做完這個報告之後,在場的十余人並非是一致地認可適的想法。

整體戰略他們是認可的,但是關於適用售賣武器、走私貨物來激化貴族和楚王的矛盾、貴族和封地農民之間矛盾的做法,不免有些微詞。

如果明確知道這樣做會導致民眾受苦,做該不該?

如果是為了長久的目標,那麽目的和結果的正義,是否不需要考慮過程?

終究墨家的義擺在那裏。

最終適算是以不算太明顯的優勢通過了這一計劃,持反對意見的人只是尊重少數服從多數的規矩,卻並不代表他們認可適的意見。

至於繼續加大在楚國的滲透,那倒是沒有難度。

墨家在泗上之外的傳播方式,糅合了一部分宗教的經驗,歷史上諸夏對於宗教向來打壓,也就三國亂世的時候黃巾起義搞過一次大規模的起義,五鬥米道在漢中創立了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

但於此時,天下諸侯都沒有對抗“宗教慣用手段”的方式。

包括施舍藥物、看病、結社互助等等,這都是在泗上之外慣用的手段,也是適從宗教傳播手段中借鑒的經驗。

而除了宗教手段之外,適也慣用類似於一些有目的性的NGO的手段。

真心幫助楚國發展是不可能的,幫助建立冶鐵作坊玻璃手工業榨糖業紡織業等那也是不可能的,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前往支援建設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那也是不可能的。

對於民眾而言,反倒是那些送些藥物、幫著給點鐵器、幫忙對抗一下村社豪強等並不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的手段,更容易吸引民眾,獲得民眾的支持。

譬如如果墨家提供大量的工匠,幫著楚國建立起自己的冶鐵業和手工業作坊群,民眾得到的利益更多,但民眾卻不會知道墨家出了多少的人力財力,反倒是用更少的錢送點藥、借點鐵、打打嘴炮更容易獲得民眾的認可。

就拿今後的滲透來說,錢從哪來的?從和楚國貴族的軍火貿易的利潤中拿出來一小部分。

楚國貴族的錢又是從哪來的?從民眾手中。

民眾怨恨的是誰?是貴族而不是搞軍火貿易的墨家;民眾喜歡誰?是拿出來一部分利潤做好人的墨家,但實際上卻搞軍火貿易的墨家。

兩者是一個墨家,卻又不一樣。

現實總是這麽魔幻,這些年適已經慣用這種手段,並且行之有效。

在表決通過了這些策略之後,適決定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國一趟,以表達一下墨家對於宋國政變的態度。

若非在墨家內部,以此時泗上算作諸侯的局勢,其實適前往宋國是很不合適的,不符合周禮下的國際法和國際禮節。

周禮下的國際法和國際禮節,是有尊卑秩序的,譬如滕、薛之類的小國可以去臨淄“朝見”齊侯,但齊侯不可能去滕薛去見小國之侯。就算會盟,也會選擇在邊境地區。

再如當年齊桓公攘夷伐狄,燕侯賴桓公之力才得以穩住局面,相送的時候將齊桓公送到了邊境之外以示尊重,齊桓公就立刻割讓了燕侯相送到齊境的土地送於燕侯,因為除非是天子,否則諸侯相送不能出境。

種種禮法,不只是衣食住行,而是在天下之內都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

只不過如今這個體系已經崩潰,墨家又向來不認這個體系,適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國,並不是朝見只是普通的訪問拜會,而且也表明一種墨家不遵周禮的態度。

眾人對於此事倒並不反對,既然大戰略已經定下,那麽宋國作為將諸侯的注意力吸引到中原的誘餌就是關鍵一環,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正是要讓各國將目光放在中原,將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放在中原,為將來墨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淮水信陽攻略做準備。

因為適正值壯年,所以副巨子一職並非是當年禽滑厘為巨子時候適這樣的年輕人,而是功高名就但卻已經垂垂老矣的老人,留在彭城主持泗上的日常工作。

……

十月中,闊別了商丘十余年的適再一次望到了商丘的城墻。

一路行來,太多的人夾道歡迎。

適想起一首並不合此時風格的詩。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然而此時十月已是冬,在一些用舊歷的地方這個月就要過年,況且商丘的民眾的精氣神縱然已有變化和十余年前截然不同,可終究還是有個血統的宋公的存在,他是沒有臉皮認為已然是換了人間的。

遠處,“假”大尹戴琮來到郊外迎接,此假非彼假,代行其政之意,戴琮這個詢政院大尹的身份還沒有走完正式的流程。

相見之後,戴琮執意要為前驅,以示尊重。

“昔者墨子在時,存宋救魯,其義迫近於青天,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墨子未嘗不分庭抗禮,以敬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