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爭鳴之困(六)

孟孫陽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此事萬萬不可。墨家談及人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為奴,乃至奴為私產之事,萬萬不可!”

“你也不要動這樣的心思,你若動……泗上……”

東鄉子琪豈不知孟孫陽的意思,這裏距離泗上太近了,真要是這麽搞,泗上那邊絕對不會允許,只怕會再度出兵。

這年月,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手裏沒兵,沒有槍杆子,再好的夢想也只是空想。

東鄉子琪笑道:“先生勿驚,你既讓我說我最想要什麽,我便說我最想要什麽。天下人有庶農工商士大夫諸侯,各有其利,其利不一。我既想要與我傭耕者為奴,那些為奴者還想要人人平等呢,我既打不過他們,那只好承認平等。”

“我也只是說說我想要什麽,我等這些鄉紳實在太苦,尤其是靠泗上太近,著實苦難。”

“如別處,封地自不必說,奴婢也不必談,就算有傭耕者那也是貧賤無可反抗之民。”

“如此地,卻不同,每日三頓飯,便要必每日兩頓飯多花不少的錢糧,每日兩頓飯又不是會死,數百年來,庶民都是一日兩餐的,也不見他們死絕。可現在,卻是非要每日三餐,否則便要逃走前往泗上;每月傭耕之錢,也必不肯少。”

“我便想,若是有奴隸私產制,那肯定是對我最為有利的。人少地多,不用奴隸私產制,我等便要受害失利。”

“人皆求利,這麽想,怕也沒什麽錯。”

子華子聞言即刻道:“此言差矣。既說求利,若人之六欲,可以滿足卻不可放縱,要權衡利弊,以何為重。”

“我楊子一學,貴己重生,所謂錢財,皆身外之物,可填六欲之壑,但六欲者需要或者才能享受。你這麽做,只怕泗上出兵將你槍決,到時候命都沒了,又談何利弊?”

東鄉子琪仍舊笑道:“若無泗上之外力,這著實是我最大的利。先生既以楊子美醜二妾行賢自賢事相提,我便說些我最想要的事,雖然做不到,但卻不能說這不是我最希望的。”

“我倒不是說希望將我莊上傭耕為客者皆化為奴,而是……假若我自己購買隸奴使用,能否保護我的私產呢?”

“昔年子貢贖人而不受謝禮,為仲尼所斥,這天下為奴者本也不少。如今用傭耕者,並不合算,我是準備買一些奴婢的。”

此時天下仍有不少奴隸,曾經的井田制下,不少士人也有自己的家庭奴隸,各國征戰之前也有不少被俘的人被當做奴隸,如今時代也算是在進步,奴隸在各國既算是私產,也算是人,雖然歸屬於主人所有,但卻不能隨便殺害。

東鄉子琪想要詢問一下今後的政策,以變更自己的經營模式,主要還在於奴隸如果算作私產、並且受到法律的保護,那麽他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從別處購買一些奴隸。

如今靠近泗上的地方,很缺人,很缺廉價的人。

泗上工商業的發展在搶、淮北南海的開發在搶、許多的可以維系自己生活的自耕農注定了人力不會廉價。

逃亡、離開、湧入泗上城邑……這都是這幾年經營土地的轉換了身份的舊貴族要面對的問題。

東鄉子琪反對分封建制和恢復禮法,因為真的要是按照儒家恢復周禮的復古,自己就是一個小小的士,封地也就一井,然後還不能購買土地。

正是因為靠近泗上這地方反封建宗法制卓有成效,他才有機會兼並土地,成為擁有六千畝地的土地經營者,每年運往泗上的糧食棉花油料換來的金錢讓他成為了最低一層的新興的“素封之君”。

然而等到他的土地達到六千畝,隨著時代繼續往前走,隨著泗上這邊變革的深入和萌芽的繼續發展,他開始懷念宗法制了。

如果還有宗法制,那麽土地上的人就是依附於他的,不能隨意逃亡的、逃亡要被抓回來或者判刑的,哪至於像現在一樣,時不時還要對那些傭耕者好點,若不然他們就要離開。

他這樣的人,反對宗法制和原因,只是因為宗法制下他們是低階貴族,他們反對的只是他們不是大宗主宗大夫上卿的宗法制。

當現在他們已經得利,但又面臨著宗法制解體、人身依附關系逐漸瓦解的局面時,便琢磨著向後退一退了。

泗上允許遷徙,宗法制不許遷徙,這是個很大的差別,當東鄉子琪越過最開始反對宗法制對他這種低階貴族的束縛後,便開始走向了反動。

這一次宋國的政策即將發生極大的變化,東鄉子琪和希望弄清楚奴婢到底算不算是私產,是否得到法律的承認,這很關鍵。

孟孫陽雖然經常和墨家辯論,說起道理來有時候也會噎的一些墨者無言以對,但終究缺乏執政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