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謀出路(第2/3頁)

“桑林社尚且還有大禹所鑄之鼎,我倒是想要邀墨家眾人來祭禹。只可惜墨家以為越國之塗山為塗山,卻不認宋地之塗山為塗山。”

聽子田這樣一說,親信滿滿地聽出了其中的諂媚之意中包含的無奈。

周有三恪,夏虞商皆有祭祀,可要到了一國之君想的只剩下做三恪的地步,這裏面又包含了多少的無奈和無力?

桑林社之鼎,那是武王伐紂留給商裔之宋的,若真的邀墨家來祭鼎,其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然而親信卻道:“君上,只怕墨家不要三恪。都言商湯滅夏、武王伐紂,是為革變天命。可革命二字,於墨家詞義中,卻不是這個意思。”

“他們不需要也不想要革變天命,因為……墨家‘非命’。”

“君上應該也曾知道當年墨家和楊朱列禦寇等人的‘力命之辯’,綿延十年,墨家堅信世上無命,即便有,力能改命。”

“他們靠的是力,暴力的力。”

子田長嘆道:“暴力,是啊,暴力。”

“昔年姜尚攻朝歌,也曾占蔔而兇,靠的也是暴力。但武王聽聞天命之後,心憂膽顫,三日不眠,不久病去。自那時起,上帝非上帝,天命非天命。墨家這是準備連天命這個名義都不要了啊。”

親信道:“君上既然已經決議立公子辟兵為太子,為何不想的更長遠些?滕侯薛侯已和庶民平等,可真的平等了嗎?”

“如今天下,有素封之君、有實封之君。君上,若為家族所慮,就該想的更遠一些。”

“您立公子辟兵為太子,那就是沒想著還繼續做實封之君。既如此,何不做素封之君?”

實封之君,就是真正有封地、依靠土地的勞役地租所盤剝的人。

素封之君,就是沒有封地,但卻擁有財富,依靠工商利息利潤的人。

這些子田都清楚,也明白親信所言的“滕侯看似和庶民已然平等但實際上仍舊不平等”的意思。

滕侯、薛侯這些人,丟掉了本來也沒有什麽用的侯爵之名,換來了金錢財富和股份之實,家族猶在,財富仍多。

子田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家族想退路了。

然而要下這樣的決心,終究太難。

他再三斟酌之後,問道:“難道就真的沒有封為三恪延續祭祀的可能嗎?”

親信反問道:“天下兼愛,皆為天下人。墨家所做三皇五帝之記,傳於天下;伏羲女媧之事,流於市井。君上還沒有明白,墨家想要做什麽嗎?”

子田苦笑道:“無非是為墨翟兼愛之說找些理由。”

親信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鄭重道:“君上,如果伏羲女媧為諸夏萬民之祖,天下人是不是都可以祭祀呢?”

子田不言,親信又道:“墨家在泗上,使得庶民各自選姓,君上還沒明白一件事嗎?”

“譬如子姓,若祭,必由君上祭。這是以往。”

“如今泗上也有子姓,可他們會祭君上的祖先嗎?”

“既然分不清,那麽直接祭祀最為古老的先祖,豈不是最好?若祭伏羲、女媧、神農、燧人……人人可祭,皆為先祖,哪怕是商契,那也要以太古皇帝為祖,到時候墨家又為什麽要留三恪以祭呢?”

親信看來一眼子田,鄭重而又深重地說道:“墨家做事,必求合義。那麽一個人如果做什麽事都要合義,我們不需要知道這個人的心思,只需要知道他所信奉的義,就能夠知道他會做什麽事。”

“君上以為,墨家真的對那些姓氏祖先,有敬畏尊重之心?”

子田對於墨家的學問研究的不深,心裏想的諂媚延續之策,也就是桑林社的鼎。

於是便道:“墨家雖然薄葬,但重鬼神。而且,想來慕羨大禹,這一點是不可變更的吧?”

親信拜道:“墨家所重的鬼神,與其說是鬼神,不如說是規矩。以《墨辯》之實名之論,一個事物,可以叫鬼神,也可以叫規矩,不會因為名稱的改變就改變了本質。”

“您以為他們重鬼神,真正重天下人所以為的‘鬼神’的人,怎麽會選擇薄葬為他們的義?因為天下人以為的鬼神,是那個鬼神,而墨家以為的鬼神,其實只是規矩。規矩,不喜歡也不需要厚葬名器,所以當然可以薄葬。”

“君上可能並不知道當年墨翟怎麽解釋名和實的。”

“當年墨翟說,譬如仰慕尊重和愛戴大禹,愛戴的不是大禹這個人本身,而是愛戴仰慕大禹所做的事。君上,請仔細體會這句話,用墨家和樂正氏之儒所定下的語法屬辭,敢問君上這句話是在說什麽?”

這涉及到簡單的語法,子田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自然可以提煉出來這句話。

思索片刻,子田恍然道:“敬事。愛事。慕事?”

這是簡單的提煉,親信頓首道:“然。墨家一直在說慕禹、愛禹、敬禹,其實以墨翟的名實之辯,只是省略了最為關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