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走狗良弓蘿蔔燕雀

子田心中退意早生,他和那些諸侯以及實權貴族不同,他連拼死一搏的實力都沒有。

原本歷史上的宋國集權變法,那也是貴族篡位後主導的,只不過和田氏代齊略微不同就在於貴族往上屬到戴公的時候是一家人,肉爛在了鍋裏,便不好用篡字。

貴族的勢力太大,最終取而代之,用武力解決了國內的問題。然而即便那樣,宋國其實也沒有雄起幾天,數年變法,一朝而亡。

二十年前,三晉分晉,田氏代齊,這就像是一個試探,試探的結果就是天下人沒有幾個為此而殉道的,也沒有幾個為此高舉大義之旗撲滅這些悖禮之人。

甚至於連天子都認可了,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天子自己都沒說要維護天子諸侯禮制,又有幾人肯為此大義而死呢?

當年宋國政變,墨家插了一腳,到數月之前宋國依舊是實權派貴族林立,各家混戰。

到如今子田早已沒有了心氣,只想著為自己、為自己的兒孫們謀一條退路。

泗上的政策已然很激進,但這種激進是相對於此時時代而言的,若論古今中外,其實算不得什麽,因為大量銅石時代無法開墾的土地在鐵器時代有了價值,可以稱之為土地了,人口和土地的壓力並不是很大,重要的只是一個新的制度新的生產關系來將鐵器時代的生產力迸發出來。

子田看不懂這些,卻看得懂緊貼著宋國的墨家泗上已經成勢。

未必一定會得天下,但子田卻盼著墨家得天下。

無他,因為諸侯得了天下,宋國依舊不存,只怕子孫們也要遭受禍患;倒是墨家若能得了天下,雖然可能不再會有封地和血統地位,但卻至少能夠存活。

親信勸他,為做素封之君而打算,他卻明白一旦走了這一步,自己就和泗上扯不開幹系了。

親信見子田猶疑,更勸道:“君上有珠玉金銀,又有一些土地的收益,私庫之中還有不少財物。這些都可以化為泗上所言之資本,投於工商、存於金行、亦或是投於商會之中,每年所得,並不下於土地的收入。”

子田苦笑道:“這些金銀珠玉最終還是流入了泗上,泗上逼我如此,我卻要為泗上添磚加瓦,心中終究意難平。”

親信正色道:“君上若求平心中意氣,當舉兵高呼,北伐齊晉、東征泗墨,此為真正順心意。君上既不肯這樣做,再求心意,已然無用,不如求利。”

“秦楚晉,國大,其君可求權,無需私利。宋小,為君者當求利以為子孫才是。”

“墨家所謂的平等,是掩飾在金錢珠玉下的不平等,君上早一些看出來,早一些為子孫謀利,這才是正途。”

子田哀嘆一聲,許久不言。

這一步若是走出去,就不可能回頭了。譬如這些金錢珠玉投入到南海,南海若有戰,本來那是泗上的事,可自己就要關心戰事,關心自己的利。

子田覺得,自己就像是睢水中的一粒沙,無形之中翻覆在波濤浪潮之內,無可選擇,最終流入浩瀚東海。

為後世子孫謀利,泗上那邊是最好的選擇,投資於工商和南海開拓,所得之利各有保障,只要泗上不倒,似乎還可以保證那些財產歸於個人。

滕侯薛侯之類的侯爵,做的也差不多,放棄了自己的爵位,換來的是工商業的股本。

原本依靠著土地上勞役地租所得的利,變為了另一種工商業的利。

丟掉的、得到的,各有好壞,極難選擇。

許久,子田揮手道:“此事,容我三思。”

……

和子田幾乎同時收到了墨家和諸子學派關於宋地非攻建國方略的,還有戴琮。

戴琮看著這份方略,待送走了墨家的使者後,勃然大怒。

將這份方略狠狠地摔在案幾上,罵道:“墨家欺人太甚!逼人太甚!如此一來,我這個詢政院大尹算什麽?我有何權?我有何利?數年之後,我又憑什麽還做這詢政院大尹?”

按照這方略上的內容,戴琮很清楚,自己無非就是一個過渡。

五年之後,重新推選,除非他做的極好得到各方支持,否則又怎麽可能推選他為詢政院大尹?

墨家明面上不參與宋國的事,所以才導致了各方所能接受的詢政院大尹就是他,若是墨家參與,其余百家恐怕都不可能給他機會。

最開始他想的很好,趕走皇父一族,借墨家之力除掉宋國的其余貴族,自己做“民選的宋公”,發布一些邀買民心之政,從而依靠民意成為民選之公侯。

可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論法理,所有的政令要經過詢政院和參政院審核制定,說出去是他的政策,民眾會信嗎?

論實際,諸子百家學派瓜分了宋國的政務,地方各有學派,中央所做之決定,他戴琮又不是各個學派的親爹,各個學派怎麽可能大肆宣揚說這是詢政院大尹所指定的利民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