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嶄露頭角(第2/2頁)

“如泗水,自胡陵觀之,則向南也;自彭城觀之,向東也。舜之政,若無帆之船,順水而流。以舜之時,若船於胡陵,向南;以此之時,若船於彭城,向東。”

“子墨子所言舜之政,說的不是無為,而是說順天道而為的具體。都是放任水自流之,在胡陵向南,在彭城向東。如果在彭城,卻非要學舜帝將船以向南,那就要碰到岸邊不能前行了。”

這話等同於什麽都沒有說,就是在和稀泥,許析反問道:“如你所言,那麽如今天下王公貴族擁有封地,庶民窮困無有安身,如此就算是無為而治嗎?”

適搖頭道:“本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不對的,就好比一艘船行於水中,非要逆流而上。如今拉纖船夫以及船帆俱不在矣,卻還要認為船應該繼續逆流而行,這不是可笑嗎?”

許析道:“那還有什麽可說的?我只問一句,墨家是否支持宋國庶民分到土地、破井田開阡陌吧?”

適正欲回答的時候,屍佼道:“我有弟子,對此頗有想法,不妨讓他談談。既是共商大事,凡可稱之為賢者皆可談。我這弟子雖未及冠,但也可稱的上是賢人。”

眾人明白屍佼這是在趁著這個機會捧一下自己的弟子,不少人均想,這年輕人就算有才華,卻也不過十五六歲,又能有何見地?

可轉念又想,適當年在商丘成名的時候,也不過十五六歲,這倒不好說。

眾人也不多說,屍佼身後站出一未及弱冠的弟子,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身材高大,但是肩膀大約是還未成年的緣故尚且有些纖細,自帶著一股貴族子弟的氣質,沖著眾人一拜之後道:“鞅有一言。”

“昔者,西門豹治鄴,挖掘水渠,民眾多怨。西門豹言,民可以樂成,不可以慮始,百年之後鄉親父老始思我言。”

“如今尚且不及百年,區區二十載,漳水大治,民眾得以灌溉,鄴地富庶為魏之首。”

“昔年怨言於西門豹挖掘水渠的人,如今都羞愧於當初的言論。”

這年輕人落落大方地看了一眼許析,又道:“許子適才說,宋國應該做到真正的萬民共政,詢政院由萬民推選出來,一切政令皆由民意。我只問,若遇到西門豹治鄴之事,民眾是否會同意挖掘水渠?挖掘水渠,這件事到底是對民眾有利還是不利?”

適沒有看這一次的名單,只知道各個學派的頭目領袖都帶著自己的中意弟子前來,並不知道此時說話的這人就是衛之公族名鞅者,更不知道眼前這個口齒伶俐的年輕人就是原本歷史上名揚天下影響了諸夏千余年的人物。

在適看來,這個年輕人的言論倒是有趣,避開了剛才一直談及的“大義”,而是談到了最基本的利益,又把問題拉回了民主、民粹還是墨家這種形式的民主集中的政治體系。

許析之前所談的民眾直接參政制定國策的想法,不管說出花了,這時候也是一個空想,徹徹底底的空想,沒有物質基礎和物質條件的空想。

只一句話,問的許析許久不能言語。

關於西門豹治鄴的故事在天下流傳很廣,墨家的說法是當時西門豹念了兩句詩感慨一下自己就算不被民眾理解也要為民眾的利益做事;而魏國流傳的真正版本是西門豹說民眾愚昧只能享受結果不會考慮太遠。

此時屍佼的這個年輕弟子采用的是魏國流傳的那個版本,這個問題也確實問的許析無法回答。

年輕人趁著許析發愣的瞬間,即刻乘勝追擊道:“許子再想:倘若治宋,宋之東災荒、而宋之西豐收,若問宋西之民,可否願意將糧食征集送往宋東,宋西之民可會願意?”

“許子又想:倘若宋東之民不願意、而宋東之民願意,各有半數。若是征糧調劑,則順從了宋東之民意,而違背了宋西之民意,那麽這到底是順應民意還是違背民意呢?”

“再三,如丹水之孟渚澤,若開墾出來,則可得上田數十萬畝、下遊更無水旱之災。可治理孟渚澤,丹水流域的民眾必然願意,然而睢水、泗水、沙水等地的民眾未必願意。若以民意論,睢水泗水沙水民眾多而丹水民眾寡,到時候便不同意治理孟渚澤,那麽這件事是不是要順從民意?”

“此四者若不能解決,則許子所言的,不就是空想嗎?先不提開阡陌破井田之事,便只談國政,許子之政,適用於小國寡民,卻不適用於千乘之國。況且,即便小國寡民……江漢諸姬無罪而楚亡之,天下之內,哪裏還有真正的雞犬相聞不相往來的民寡而國小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