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嶄露頭角

話說到這,其實已經說歪了,馬上又要爭吵起來了。

在土地應該歸誰所有的問題上,墨家和農家的態度是基本一致的,由天志和法自然的推論,得出上古之時沒有天子,神農未生尚無種植,那時候土地便不屬於任何人,由此繼續推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純屬扯淡的結論。

墨家和農家的分歧,就在於土地從貴族手裏奪回來之後怎麽辦?

是均分小農?還是想辦法讓土地兼並經營?是抑兼並?還是不抑兼並?亦或是是不是可以天下直接學泗上的模式由貴族封田公田和村社公田制度,越過兼並階段,直接進入到合作村社制?

現在橫亙在農家和墨家面前的,是一道深坑。墨家認為,這道深坑雖然黑暗,但比之王公貴族的舊制度還是要好,要去對岸,就得走進這個深坑,再爬出來。

農家認為,你看天上有道彩虹,那是春秋村社和公田的殘余影像,雖然這道彩虹是虛的,但是我們可以直接順著彩虹架個橋越過去,再不濟我們就不過這道坑,就在坑這邊把天下分為小農怡然自樂的生活,不想著去對岸了不行嗎?

墨家則認為不去對岸不行,對岸才是真正的樂土,所以為了去對岸,要跳下眼前的這個深坑,不但要跳,還要拉著天下人一起跳、推著他們跳。

宋國的土地制度,肯定是要變革的,但是以哪種道義為基礎變革,這是個大問題。

秦國的授田制,那是耕戰體系,土地不得買賣只能授予,在沒有一個強力的執政集團和物質科技基礎允許全力發展工商業、有計劃地征調人口進入工商業的能力下,那就是阻礙將來發展的。

農家想搞的,也是土地不許買賣、人人都是小農、重農抑商、空想的等量勞動交換的小農空想,這是墨家絕對不能接受的。

但宋國的土地制度肯定要變革,要把貴族的田地分掉,這是必然的,因為貴族分封制度已經嚴重地影響了生產力的發展。

最起碼從泗上的利益上講,宋國不分地,民眾中可以算得上是人的也就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人怎麽可能比得上全部的人買的布匹鐵器等工商業品多?

但同時,如果人人都是小農,泗上的工商業發展從哪弄到足夠的廉價人口?從哪得到足夠的原材料和糧食供應?泗上的人口本就捉襟見肘,而且要保證兵員數量的同時又發展工商業,注定了泗上就不可能允許土地兼並出現動蕩,失去農民這個最大兵員的支持。

那就只能想辦法從別處弄人,人越多越好,靠生,太慢了。

這個平衡,把握不好,那就要影響將來的發展。

宋國東西發展不均衡、萌芽的商品經濟發展程度不同的結果,使得墨家很希望農家去西部掃清那些舊時代的殘余、但東部要保障萌芽發展,這就注定了要讓宋國的局面呈現一種“連城自治、各縣自有律法制度”的景象。

適適希望道家的人,尤其是道家學派的變種如楊朱管子等學派的人執掌宋國東部的局面。

本身無為而治就是個很深奧的學問,若工商業發達,無為而治那就是自發地向外擴張;但反過來如果工商業極差處在一種半殖民地的原材料提供者的地位,那麽無為而治本身就是將本國推向火坑的政策。

在這原本歷史上黃老學派中的一派一直在調和儒墨之間的矛盾,這一次墨家不便出面來和農家的人唱對台戲,故而希望別家的人站出來談談這件事。

適既沉默,墨家其余的人也不說話,許析的話占據大義,倒是讓場面有些尷尬。

正在尷尬的時候,管子學派的田無傷起身道:“許子勿急。”

“豈不聞,夫天不墜,地不沉,夫或維而載之也夫!又況於人?人有治之,辟之若夫雷鼓之動也。夫不能自搖者,夫或搖之。夫或者何?若然者也。視則不見,聽則不聞,灑乎天下滿,不見其塞。此位置道也。”

“道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如氣一般,灑乎於天下。凡事皆有道,便是天下經濟,也自有道。”

“此道如手,操控市賈,只是看不到。”

“若棉貴,則明歲種棉者必多;若糧貴,明歲種糧者必多。你們農家想要市賈不二價,那是悖道而行之,必不可久。”

“故仲尼言: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舜之政,無為而得之。”

許析看了適一眼,沉聲道:“仲尼言無為而治者舜也,墨家卻言舜之政,以今而觀古可稱之為善,若以舜治如今天下,不可稱之為善也。”

適本來是不想出面,是希望道家學派的人來闡述這個問題,如今許析扯到了墨子當年談及的話,適也不得不說。

由是適笑道:“此言得之。子墨子言,仲尼之言,亦可有稱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