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死亦難(上)(第2/2頁)

都到現在了,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因為談判已經沒有了實力。

皇父鉞翎反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時候說起話來就可以極盡華麗,又是不忍士卒流血、又是不忍諸夏相殘之類。

那墨者的說客心中暗罵,你若真的有利民之心,早幹什麽呢?這是做了許多壞事之後,已經無法掙紮了,卻非要在最後投降的時候說點體面話,當真惡心。

說客腹誹,嘴上卻只能平淡稱是,畢竟若能勸說投降,不只是城中可以少死不少人,攻城一方也能至少少死幾十人。

這一次攻城戰墨家準備的充分,距離彭城又近後勤充足,用火藥換人命,一發發用錢堆積出來的鐵彈和一桶桶火藥,換來了只有不到百人的傷亡,墨家不希望這些百戰精銳死在大局已定的局面上。

更為重要的,便是墨家希望能夠審判皇父鉞翎,這是政治上的考慮。

要將這些貴族、這些以往被庶民看到就會不自覺低人一等的貴族們拉到街市上,讓眾人踏破他們最後的尊嚴和驕傲,將尊卑有序徹底塌碎,永遠不得翻身。

或者殘暴、或者無情,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搞這麽幾次,今後再也沒有人會安安穩穩地覺得高人一等尊卑有序,一切的舊制度的心理都會被砸的粉碎。

就像是當年審判田午一樣,墨家高層全都知道那個田午是假的,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民眾知道即便貴為齊公子,一樣也可以被民意審判。

此時的墨家,要的不是程序的正義,功利的墨家追求的是結果的正義。

踐踏的,也不是田午、皇父鉞翎一個人的尊嚴。

墨家要踐踏的,是他們所代表的階層的尊嚴,為平等鋪路。

平等的前提,不是嘴巴喊出來的,而是羊可以殺死老虎、羊可以踐踏老虎的尊嚴,否則嘴巴裏喊出來的都是笑話。

以此為方略,這一次來的說客就需要很講究說話的技巧。

既不能空談許諾,說不審判皇父鉞翎之類的話;又要盡可能勸降,只不過最遲也就到今晚,如果今晚還不決定,那麽凸角堡的防禦已經穩固,明日無非就是死一些人也可以拿下全城。

故而即便皇父鉞翎說了一些利民、愛民之類的話,作為說客的墨者也只是贊同他的道理、卻不認為他是個什麽好鳥:即便是商紂夏桀,如果夏桀說太陽從東邊升起往西邊落下,也不能因為他是夏桀商紂而而否定這句話本身。

說客實在沒想到這一次談判會這麽順利,順利的皇父鉞翎仿佛一夜之間轉性了一半。

前幾天還是個將有通墨嫌疑的民眾吊死在城墻上的屠夫,今日事敗便可以大談諸夏之間不流血之類的話,讓這說客很是想笑。

但還不能笑,也不能將心中想要罵人的話罵出來,這是說客最基本的素質。

到最後,終於談定了細節。

在今天傍晚之前,皇父鉞翎會集結城中剩余的士卒,但不能稱之為投降,要稱之為為了諸夏不多流血的主動放棄抵抗。

這都是沒意義的話,算了算最多也就能替他爭取到從死刑到終身流放去南服荒繳勞動改造建設樂土之類的審判。

但畢竟論跡不論心,管他是怎麽想的,最終可以投降換來墨家百戰老兵的百余條性命,也算是立了一功,不能因為他的心思就不承認他這是“為了諸夏不再流血”。

到時候皇父鉞翎要求在各國使節和墨家主帥的面前投降,位置就選擇在凸角堡左側的城墻上,那段城墻一共三百步,就選擇在城墻的中央進行。

商定之後,墨家說客急匆匆回去復命,皇父鉞翎也開始規劃自己的死亡,如何死的悲壯,讓諸侯惻隱而淚目,讓天下效忠於舊時代的君子一心認為他是英豪,讓將來淡化了道義之爭的民眾覺得他是個英雄而墨家逼死了英雄。

這一點很容易,想來墨家覺得他會投降,也不會太過小心,到時候自己攜帶利刃也好,將利刃交在心腹手中也罷,臨死之前發表一通叫貴族們聽到後心有戚戚焉、讓士人們聽到覺得這是最後的貴族的演說,流傳千古,等待道義之爭淡化之後變為悲劇的英雄,那便是完成了。

至於說想要借著詐降的機會行刺墨家的主帥,那還是算了吧,天下俠客三分之一是墨者,三分之一是同情墨家道義的,剩下三分之一是自持身份想要拯救天下的,但就算這三分之一只要墨家有求多數也會出面幫忙。

其中善於用劍格鬥的人中墨家也多得是,這種近距離刺殺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