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碭山圍城戰(十三)

可在這之前,天下並無這樣的攻城用炮的手段,自然碭山的防禦體系也沒有考慮到炮擊跳彈的威脅。

任何一種守城技術的提升,都是用無數人命堆出來的,概莫能外。

碭山考慮到了凹凸面、考慮到了更為厚重防止破擊破城墻的外墻,但卻沒有考慮到炮還有另一種用途。

在攻城中,按照墨家的攻守城體系,炮兵取代的,是原本攻城體系之下沖車、籍車和床弩的地位,碭山城的城防過多的考慮了替代沖車的銅炮,卻沒有考慮其余。

半天的猛轟,泗上這邊只損失了七個人,源於火炮炸膛。

那些出於不知名原因攜帶的、有些迷信的過年時候沒有爆炸的爆竹,並沒有保佑這些炮兵。

除此之外,再無損失,那些挖掘的工兵和步卒在近乎毫無騷擾的情況下挖掘著壕溝。

昨日下午開始炮擊的時候,城墻上還有幾個人會選擇不管打沒打中地放箭施弩,今日卻一個這樣的人都沒有了。

城上的人更多地藏到了城墻凸堡的後面,寬大的凸堡上已經堆積滿了因為跳彈而死去的屍體。

城中唯一幾門用於守城的銅炮,也已經損失殆盡,被這種毫無規律亂跳的鐵彈毀掉了六門,剩下的全都退到了最後面。

魏韓等諸侯的使者放下望遠鏡,心有余悸地對視一眼,心中均想,若是安邑陽翟遭受這樣的炮擊,又能支撐多久?

更況於這些都城的防禦體系,還就是原本火藥時代之前的夯土城,符合銅器時代最優的周禮考工,卻不符合新時代之下的理性天志。

當年齊墨之爭齊國那麽快就敗下陣來,許多人驚訝於泗上墨家崛起的同時,也不免覺得齊國有些太弱。

畢竟距離三晉伐齊、逼得齊侯給越國駕車、給三晉跪求三分晉政這樣的事才過去不久。

墨家很久沒有打大規模的會戰了,隱約的印象中泗上義師很能打,但具體能打到什麽程度,卻並無直觀的印象。

這一次攻城,則深深地震撼著各國的使節,原來墨家一直所說的新時代,真的就這樣到來的,新舊相較,差距太大。

魏國使者感嘆道:“墨家攻城之術,殊乏智謀。但凡知兵者,都知道墨家必要從這個凸堡進攻,以力降智,卻有如此效果?”

韓使道:“皇父鉞翎非不知也,實不能為也。他自然知道泗上的進攻方向,也知道泗上的手段,甚至於可以知道泗上一旦將壕溝挖掘到城墻下就要攻城……然而可怕之處就在於,就算知道,卻也無可奈何。”

“如今銅炮齊射,碭山城中守軍又能怎麽辦?知道泗上必要從此攻,卻也不可能集結於城頭承受鐵彈亂飛之傷,若不然不消半日,軍心潰矣。”

“此為攻城,若為野戰,更加難敵。”

“炮兵猛轟一處,你便知道泗上必要從此破陣,又能如何?”

“兵力集結,炮兵猛轟,損失必大。”

“兵力不集,則泗上步卒騎士必從此破陣,陣破則軍亡。”

“實在難防。”

他不自覺地搖搖頭,心中更加堅定了勸阻君侯不要輕易出兵的想法,這若是出兵,此時實在是沒有勝算。

本身韓國對於出兵一事就不甚熱忱,韓人關注更多的還是鄭國,對於宋國這塊如今已經難啃的、被墨家劃入勢力範圍的富庶之地,缺乏想法。

魏國使者也有一樣的意思。

碭山城至今為止的攻防戰,給了他很多的警示。

如果碭山還是原本的三築法夯土城防,只怕墨家根本沒有必要費如此麻煩,集中銅炮猛轟半日,城墻坍塌,城防便要全面崩潰。

他回憶了一下泗上之前的諸多攻城手段,多是以“穴攻”配合火藥破城的多。

可透過現象,想及本質,又可以想清楚深層次的原因。

之前不管是攻滕、破平陰還是攻盧城,主要還是墨家的銅炮和後勤不足以支撐一場大規模的轟擊,才不得不選擇了穴攻輔以火藥的手段。

就今日碭山一戰泗上所展示出來的動員和後勤能力,以及銅炮的數量,只怕不必再用以前那樣的手段。

譬如魏楚相爭的大梁,圍繞此城魏楚已經打了將近二十年,可若是被泗上盯上,集中銅炮猛轟,只怕數日大梁城就要被攻破。

魏國使者心想,魏國現在並無和泗上開戰的能力。

尤其是從當年齊墨戰爭的表現來看,泗上最喜歡的戰略,就是直插後方,在現在的邊境城防體系下,魏國並無能力阻礙泗上義師的切入。

如果魏國真的幹涉,在會盟的時候,只怕泗上就有可能直接宣戰於魏,長驅直入,連破河東三十城,魏國如今有能力阻擋嗎?

況且,若是墨家和楚國再度合作,以大梁歸楚為誘餌,楚人真的會為了“天下大義”站在魏國這一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