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分權

現在民眾的力量更為強大,貴族的勢力更加衰弱,戴琮借力毀掉了貴族要做平民的賢人大尹,這種分君子庶民的議政制度也將各種弊端顯露無遺,或者也很不利於戴琮想要集權的謀劃,基本上可以宣告瓦解了。

而適向來又是不希望宋國集權成功、整合為一體的。

在宗法制瓦解、禮法崩潰、三姓共政和國人幹政共存失敗之後,必須要有一種新的制度來在政治上將宋國整合為一個……名義上的整體。

國家的存在,有時候需要一些法理,至少是聽起來能夠自圓其說名正言順的理由。

宗法制禮法不曾崩解之前,宋國是大周三恪,殷商後裔、天子封國、周王朝的公爵。

崩解之後,三姓共政的局面,那法理就是誰的拳頭大、誰的封地多,誰說的算。沒有人拳頭最大能打過其余所有人,那就互相妥協,三姓共政。

二十年前墨家摻和了一腳,民眾發現原來我們的拳頭也不小,於是君子院和庶民院共存。

現在民眾的拳頭愈發的大,戴琮上位的名義就是“民為神主”,平民的代言人。

這不只是宋國的情況,各國其實都如此。

宗法制名存實亡之後,各國都在找新的政治制度彌合維持一個國家。

齊國是用黃帝勝炎帝、田氏代齊五德輪回;秦國是用民皆可為爵、軍國擴張人人可能得利,國君和每個有可能立下軍功的人的表面利益一致;泗上則是解民之三患、平等兼愛同義止天下之戰……

宋國則直接就是民為神主,不要長遠,不要利天下,只要眼前的利益,一個取民之粹的民選詢政院大尹。

和泗上不一樣之處就在於泗上從壓制了非攻立國派之後,一直在宣揚:以禹為聖、重定九州、利天下和利自己的統一這些內容。

換句話說,泗上存在的法理就是利天下和統一戰爭,除非非攻立國派上位,否則就必須要堅定地走下去,這也是天下人才來投的根基。

宋國則是厭戰、非攻、薄稅、獨存、分地、免役。

在這種情況下,泗上這邊就對宋國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就像是皇父鉞翎怒斥墨家,說泗上是上之所是皆是、上之所非皆非的集權,卻在宋國搞整天扯淡屁事都辦不成的君子院和庶民院,其心險惡。

他也算是一針見血了,只是覺悟的晚了一些。

適始終認為,宋國是個燙手的山芋,拿到手裏其實並不舒服,而且裏利不多。宋國獨立與否,不在於宋國自己,而在於天下的局勢,所以天下定、宋國定;天下亂、宋國存。

既是這樣,那麽就可以想辦法繼續讓宋國不可能完成集權,繼續做一個只能防守和非攻的緩沖國。

此時正是一個機會。

和歷史上的商鞅變法不同,和此時的勝綽吳起在秦國的變法也不同。

秦國的變法,那是自上而下的,君主和臣子利用才能和武力,壓制舊貴族,由那些叛墨自上而下地培養官吏,形成一個紮實的自上而下的集權國家,所以墨家在秦國的活動極為艱難。

戴琮一沒有武力,沒有泗上墨家撐腰他不要說收拾整個宋國的貴族,就是和皇父一族單鬥都鬥不過。

二沒有人才,他手裏那幾個人才,管一兩座城邑還行,想要管轄整個宋國,效仿秦國的郡縣制度,那是癡人說夢。

三沒有自己的人才培養體系,旁邊就是泗上,有才能的人多是從泗上遊學過的。

宋國這一次暴動的原因,也是因為貴族的欺壓和皇父一族想要集權編練常備軍的加稅,所以完全可以利用這一切,把宋國弄成一個支離破碎、但名義上一統的宋國。

君子院和庶民院的兩院制不可能存在了,那麽就搞地方自治和地方聯邦,徹底斷了宋國集權的可能。

四年前那場大辯論之後,百家各自都有所發展,這也正是個機會。

農家既然在宋國勢力頗大,號稱真正平等派,那可以攛掇他們這一次搞事,占據幾個城邑的主導權,在那裏搞農家的制度;一些入世的道家、楊朱等學派,也可以在一些地方搞他們自己構想的制度;一些無政府派別希望能夠小國寡民、復歸自然、人人道法自然擁有自然法執法權的派別,也可以分去幾城。

唯獨復古的儒家可能分不到地盤,因為這一次民眾暴動不可能再接受分封復古和禮法了,若是能夠自我變革,或許也有可能,但現在看來他們並不太可能。

在認可一部分四年前大辯論中求同存異的“同義”的基礎上,各自為政,在大義同的前提下小義各異,讓宋國繼續存在,作為百家的試驗田,使得宋國絕對沒有可能集權。

既說君子朋而不黨,但如今正統的貴族君子已經所剩無幾,各家都有自己所代表的利益,以利而聚歸納其義則為黨,宋國隨他們去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