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割裂(第2/2頁)

甘德來到學堂不過兩個月,就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種割裂和翻覆。

他們這些預科的學生,其實在大學堂內很是受本地的學生指指點點。

有說他們也沒什麽本事,也不過是因為過去有個做蠹蟲的好家族,這才有機會在學堂內,真要是自小一起上學,說不定連中學都未必能考上。

也有說他們占據了泗上本地人的名額,若不然自己的一些當年的同窗何至於沒考入大學堂,反倒是這些人占據了本就不多的名額。

更有一些牢騷,說什麽早利天下不如晚利天下、晚利天下不如害天下,說是自己的父母跟隨墨子禽子適帥出征利天下,到自己這一輩要努力學習才能進大學堂;這群外來的士人,當初利天下的時候不見蹤影,如今卻還能夠跑到大學堂來學習、要論學問其實也就那麽回事雲雲……

雖說上面三令五申,經常開會試圖彌補這些割裂,可實際上效果並不顯著。

甘德還好一些,他也就是個疇人家族出身,祖上闊過的時候周文王的祖先還在西北給商人抓奴隸上貢,到如今也只是士。

可一些外地的貴族庶子,在學堂內很受一些人歧視,他才來了短短兩個月,就親眼看到一個魏國頗有名望的家族的庶子寫了血書宣布斷絕了舊家庭的關系,宣布再也不用家裏的“蠹蟲”之錢財。

除此之外,甘德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他算是理科生,而許多貴族出身的外來弟子來到泗上多數只能學習文科,因為他們的基礎實在有些差。

泗上墨家追求“天志”,平等、同義、兼愛這些東西已經定勢了,剩余的更多的“天志”在於天文地理物理化學數學這些東西,眾人以此為榮。

再者泗上官營工商業的發展,這些理科的學生多數可以進入大型的官營工商作坊、軍隊,而學文史的若是從基層幹起,其崗位實在是比那些學理的要少。

很多貴族子弟可能在來泗上之前的童年,花了數年學禮,學完之後來到泗上並沒有什麽卵用等於白學,反倒是甘德這樣的低階貴族疇人之類的屬於吏階層的士學的那些東西更容易和泗上接軌,在學堂內受的歧視最少。

學堂內有個笑話和說法,說是貴族出身的也分三六九等,血統越貴越沒用,反倒是士人階層的諸如樂正氏之儒這樣的人還能夠參與一下語法修訂。

又有笑話說學堂內血統最貴的地方不是在西域語系就是在音樂系。

軍隊是不可能允許這些貴族弟子插手的,這一點防的很嚴,再說軍校系的本地人也不可能接受這些貴族子弟;大學堂的理科又需要足夠的基礎,身份越尊貴的貴族基礎越差;倒是教師先生這裏無所謂,可是能來泗上的大貴族的子弟們又多是吃飽了撐的想要轟轟烈烈利天下的,不可能願意去蹲山溝教學。

外交倒是適合,但是又分為內外,諸夏內部的外交墨家從來不守什麽禮法,尤其是勢力膨大之後更是我無禮法我驕傲的態度,這些貴族子弟用不上。

也就是學學索盧參從極西之地返回帶來的新奇事物,學學極西之地的語言;或者是因為有一定的音樂基礎學學音樂。

隱約間,甘德覺得泗上的尚賢似乎也是在塑造一批新的貴族,只不過完全顛倒了:軍事工商這些,基本都是原來泗上的庶農工商弟子,而這些是政權的武力和財政;倒是可能最沒權力的音樂西域語這些,多是一些舊貴族子弟。

無非也就是泗上尚賢,看起來似乎每個人都處在同樣的起跑線上,至少現在看起來是這樣,並且很容易天翻地覆,徹底扭轉原本的貴賤,並且使得每個人都有一個盼頭,至少有希望和機會,這是很可怕的。

再一想,似乎如今天下也只有泗上可以這麽做:他們有新的文化新的學識新的道義,一切都是新的,將數百年分封建制積累下來的家族優勢徹底化為無形,並且在泗上實行了徹底的變革使得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機會。若不然,沒有新的這一切文化學識道義種種,就算將來天下定於一,論起來也還不過是那些家族的後人在統治,因為舊的一切緩慢的發展,最有優勢的還是那些大族。

甘德心想,這可真是日月顛倒乾坤翻覆了,泗上這些人弄出的大地圍繞太陽運轉的學說,毀了天地之分的蓋天說,也毀了天地尊卑的讖緯基礎……甚至甘德覺得,就連天文學,也不過是只是泗上用來翻天覆地的一種工具,只怕如今泗上的巨子對此根本不感興趣,若不然宇宙浩渺無窮,怎麽會有人舍棄窮盡一生去研究而去當什麽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