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新生和死亡(上)

大亂將至,天無異象。

最能代表災禍的異象,此時大約是彗星,墨子去世之前、田氏政變的那一年,最容易被人類發現的那顆周期性的彗星出現過。

那顆彗星上一次出現的時候,各國的典籍尚且齊全,各國的史書尚且沒有被焚燒,於是墨家在那一年告訴天下:那顆彗星,正是魯文公十四年所載的那顆“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鬥”的彗星;也同樣是七十多年前秦厲共公十年所出現的那一顆。

並且告訴天下,這不是什麽災禍的象征,只是一顆圍繞太陽轉動的星星。所謂“彗本無光、反日而為光”,和月亮一樣都只是反射太陽的光芒。

並且預言在七十四五六年之後,這顆彗星會再一次出現。

這些學說伴隨著造紙術和印刷術的發展,很快在市井間流傳開,幸於此時並未被焚毀的各國史料,使得這種從過去推斷的猜測很快成為了人們所相信的學說。

諸夏九州巨城大邑,人們對於星空的認識,逐漸從感到自己渺小無力而湧出的不知名的恐慌,變為了一種想要探究其中“天志之理”的“妄想”。

如今那顆周期為七十六年的彗星自然不會在短短十幾年後再次出現,這些年也算是風調雨順。

時代之下,普通人對於大亂將至並沒有那麽敏感的嗅覺,在大亂來臨之前,人們從不會相信大亂即將到來。

況且,就算大亂降臨,人們還是要吃飯、喝水、婚配、繁衍,在苦難中掙紮著完成作為人動物性的最基本的意義。

遙遠的北方高柳,雖然因為胡非子、孟勝和一大群墨者的抵達導致了諸多的猜測,可是當庶俘羋的婚禮舉行的時候,城中的很多人還是帶著一種歡喜的情感去看這一場熱鬧的。

大亂將至的傳言已有,可終究還沒有亂起來不是?總不能學故事裏憂天的杞人。

本身這就是一場象征性意義的樣板婚禮,為了在將來最大程度上做到“節用”的同時,又盡可能促使一種表面的平等——舊婚禮最表面平等的一點就是婚禮禁樂,哪怕是天子諸侯也得和庶民一樣不能奏樂。前者不為,後者不能。

那些組織起來的官方的迎娶的馬車,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使得婚禮在迎娶過程中不會出現太大的因為財富導致的對比。

終究墨家走的路,注定了今後貧富差距會加劇,更注定了可能會有許多人懷念分封建制之下的田園美好。

關於雙方的結合更是有著不同的意味。

一個是墨家軍中的男子。

一個是新興的工商業者家的女兒。

前者代表著理論、道義和武力。後者代表著金錢和新興的一種生產關系的新階級。用孟勝的話說,這算是天作之合。

高柳城內的軍營家屬區到城中的道路上,前幾日下的積雪早已經被“門前雪”法令管轄之下的高柳民眾清掃的幹幹凈凈。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響過,一大群小孩子沖進硝煙中,尋找著因為爆炸的沖擊而斷掉了引線的爆竹,然後堵住了要去接親的庶俘羋的馬車,問他要糖吃。

炒熟的瓜子、花生被拋下來,孩子們撿起來覺得滿意了,這才讓開路。

庶俘羋依照著以往的風俗,穿著一身純黑色的新衣服,坐在馬車上,前面是婚慶公司的禦手:依著習俗,只有接上了新娘子後,新郎需要親自駕車在新娘子家周圍轉上三圈,然後才可以交給禦手。

只是尋常人家並沒有馬車,術業專攻,今後這一切都由專門的婚慶官媒來完成。

附近都是一些軍中的家屬,庶俘羋便哼唱著這時候結婚要唱的歌,既算作喜慶,也算是邀請。

間關車之舝兮,思孌季女逝兮。

匪饑匪渴,德音來括,雖無好友,式燕且喜。

依彼平林,有集維鷮,辰彼碩女,令德來教。

式燕且譽,好爾無射。

雖無旨酒,式飲庶幾,雖無佳肴,式食庶幾。

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

陟彼高岡,析其柞薪,析其柞薪,其葉湑兮。

鮮我覯爾,我心寫兮。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轡如琴。

覯爾新昏,以慰我心。

通篇最關鍵的一句,可能流傳了幾百年,甚至可能會在諸夏繼續流傳幾千年。

雖無旨酒,式飲庶幾,雖無佳肴,式食庶幾。

換一句市井間的言語,那就是:酒不好、菜不好,但是大家要吃喝喝好。

庶俘羋並不知道這句酒菜不好、但要吃好喝好的話,將會繼續流傳幾千年,並且從婚禮的宴會一直走到了平日的小聚。

幾個年紀大一點的婦人或是中年男子沖著庶俘羋吹著口哨,喊道:“匪饑匪渴,德音來括。真的是不饑渴嗎?”

幾聲口哨和戲謔下去,庶俘羋臉稍微有些紅,知道婚禮上可能還要面對更為露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