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大亂前夕(十一)(第2/3頁)

這場風波之後,這部戲也就改動了結局。

對於墨家內部而言,這倒沒什麽風波。

墨家的確講兼愛,就算適不修改,墨家的兼愛也是有前提的,而且原本的墨家比起現在的墨家要血腥的多——殺一人以利天下,殺不殺?原教旨的答案是如果確定殺這個人利天下,那必須殺。

馬車撞人,左一右十的問題,原來更是有著標準答案,墨家本身就是功利的、集體的,不然也不會有“兼”和“體”的分別。

也就是適修正之後,這些問題逐漸被淡化,當年王子定出逃必然導致楚國內戰,而墨家刺殺王子定之事被否決,也算是對於“殺一人以利天下”的一個修正。

當然,當時適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義”、“仁”等概念,實則則是盼著魏楚開戰,為十年後的趙魏翻臉楚國對魏開戰的發展時機做準備。

而在那之前,墨家守城的時候,禽滑厘就面臨過類似的問題:當時禽滑厘助人守城,以為非攻,城內起火,禽滑厘明明知道身邊那個人只是去救火,但違反了守城時候城內起火不準隨便救援的律令,當即引弓射殺。

因而這件事在墨家內部幾乎是一邊倒的,只不過被人借以上位,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有些事,西門彘不清楚,但他也做過一個小小的調查,泗上如今許多被認為習以為常的事,實際上內底裏都暗含著墨家內部的“對義的解釋權”的爭鬥,只是在墨家的組織框架下,這種爭鬥有時候是外人很難看出來的。

有些事,西門彘也聽說過,看起來極為慈祥的禽滑厘,當年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看起來整天笑眯眯經常出入鬧市的適,毒殺巫祝的時候也是笑吟吟的;連他們文科院的院長索盧參,當年那也是貴族圈子內知名的“東方巨狡”。

墨家的水,比他在鄴城時候想象的要深得多。

今日他其實不是很想看第一幕戲,他算是貴族出身,不喜歡那種致富的手段,而更喜歡那種“十年磨一劍,誰有不平事”的感覺,而且他向來覺得衣食住行這些東西太低級,不能夠滿足他那顆躁動、狂熱而又期待自己不在多余的心。

也是他經過一番努力考進了西域語系,要是沒考進去而是被送入師範,畢業後被安排到淮北等地做教書先生,恐怕他就要溜回鄴地了——他認可墨家說的教師先生也是利天下的道理,但是並不想自己去當一輩子的教師先生。

今天他主要是來看看第二幕出自極西之地的《婦女代表》這出戲,不是為了噱頭,是覺得好像那裏的奴隸主民主也挺好的,他更喜歡那裏一些。

內心深處,他並不是很喜歡泗上這種庶農工商乃至從前的仆從、奴隸的平等。

……

索盧參西行帶來的東西,不只是文化上的,更有很多別的。

而那些別的東西,恰恰又是墨家和名家所最喜歡的,也是兩家一直在無限爭論的問題。

比如墨家說“中、同長也”,定義中心點的概念。

名家就反駁說,假設這條線無限長,空間無限大,比如宇宙,那麽到處都是中點,所以不存在一個中,而是處處都是中。

墨家又立刻修正道:“或不容尺,有窮;莫不容尺,無窮也”,表示線段才有中心,而無窮大的事物不存在中點,因為不可測量,所以並不是處處都是中點,而是沒有中點。

後來墨家又說:“厚,有所大”,名家反駁道:“無厚也可大千裏”。

雙方很多時候的辯論,就是雞同鴨講。墨家說,得有高度才有體積,將體積稱之為大;名家說,沒有高度也一樣可以千裏之大,你們說的不對。

墨家認為,世界上真實存在的物,沒有沒有厚度的,無窮小不是零,所以沒有厚度就沒有大。

名家認為,世界上真是存在的物,是存在沒有厚度的,所以沒有厚度一樣也可以大。

這才導致了適在入墨家之前,墨子一直在編纂《經》這個定義概念,重新定義了一些內容,使得辯論的時候,在統一的基礎上。別我說體積,你說面積;我說絕對高度、你說相對高度,那就沒法辯了。

名家墨家兩家在邏輯學、數學、物理學上的相愛相殺,促使了墨子搞出了一套邏輯和定義,也促使了墨子研究光學。

按照墨子的想法,辯論中為了防止雞同鴨講,就得定義什麽是有限、什麽是無限、什麽是線段、什麽是線、什麽是圓、什麽是方、什麽是體積、什麽是面積,然後用新的詞匯賦予他們特殊的意義。

等到適進入墨家之後,這些東西立刻被整合進幾何學之中,也使得墨家的數學邏輯在原有的基礎上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可邏輯這東西一旦研究深了,就很容易出現新的悖論。等到索盧參從西方回來後,和名家與墨家最像的古希臘的思辨邏輯,也迅速在這兩家內流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