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泰山之陽(十六)(第2/3頁)

“他只說自己能夠奮勇廝殺,卻沒有說他為何能夠以一敵十。難道說因為血脈嗎?難道說貴者更貴賤者恒賤,連同武藝都是傳承於血脈嗎?”

說到這裏,已經有人咂摸出了問道,孫璞大喝道:“不是這樣的啊。無非是他手熟,常年操練的緣故。”

“可是你們為什麽不能夠操練?為什麽他能夠操練?”

“因為他不稼不穡便可以吃飽,你們卻要為稼穡忙碌,飯都吃不飽又哪裏可以操練呢?”

“因為他的房屋漏雨的時候,你們要服勞役為封主修繕房屋,而你們修繕完畢還有漏風的自己的房屋等著你們。”

“因為你們買不起一口弓,而他能夠買得起,可他不稼不穡、不狩不獵、不工不商,怎麽就能買得起?他的錢、他的糧食,都是從哪裏來的呢?”

“用著你們勞作所創造的財富,卻還嘲笑你們貧窮不知禮、不能引弓、不能擊劍,然後還說這都是源於血脈和祖先,這難道不可笑嗎?”

“我亦無他、唯手熟爾。這是可以被證明的道理嗎?墨家義師,原本庶農工商者多矣,常加操練,商丘盟楚王、潡水服越王、牛闌戰魏侯、濟水羈平陰……為何泗上的民眾可以操練?因為他們吃飽了、因為他們穿暖了。”

“可為何他們就能吃飽、穿暖?為何你們就不能?為何二十年前泗上的民眾和你們一樣不飽不暖,二十年後就可以俘獲兩王、大勝卿大夫?”

從本該簡單的唯手熟爾的小道理,說到了直指本質的土地所有制和封建義務問題,終於引爆了這一次聚會的情緒,也終於說出了墨家真正要做的天下大事。

宣義部出身的老墨者,論及辯論只怕梁父一地尚無人能辯,況且今日不在於辯而在於煽動,更是宣義部的本行。

趁著言辭獲勝而老貴族無可辯駁的時機,孫璞卻沒有果斷地宣布分地,雖然早已經按照人口和遠近劃分好了位置,但為了公平起見,必須要用抽簽的方式來決定。

今日已經大獲全勝,這時候若是在因為數百年的習慣和畏懼,導致抽簽環節的時候有人畏縮不前恐慌被報復,那反而不好。

日子還長,孫璞不著急。

今後的幾日,民眾越來越多地開始聚集在一起,討論著墨家所說的分地抽簽之事,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悄悄來到自己心儀的土地之前觀望著土地上成長的粟米,嗅著青草的香味,戀戀不舍。

庶歸田這些日子也正在為這件事忙碌,他要書寫每一份地契,上面空出名姓,只是寫明白土地的位置、大小,這是將來抽簽分地時候要用的。

不過也並非都是手寫的,墨家這一次用雕版印刷的方式,印刷了十幾萬份空出來一些內容的地契,分發下去,只需要填寫城邑、村社、土地位置、歸屬者之類。

而其余的內容,都是印刷上去的,這既是減輕了工作量,也讓這些在濟北已經發下去、在汶水沿岸正在發、在一些地方還未發下去的地契充滿了一種“神聖性”。

民眾或許不認字,但他們會為了這份地契,認清楚地契上的印章,知道那印章背後的墨家到底是要做什麽。

民眾或許不認字,但他們會為了這份地契,學會書寫墨家賤體字下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常年念叨的諸如“北山地”、“南山地”等到底是怎麽寫的、什麽模樣,畢竟以後那是他們的了。

而且這份地契之上,用的是墨家通用的數字符號,地契周邊的印刷文字上也有從一到十的文字。

墨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宣傳的機會,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一天下”的機會,包括大義、文字、善惡種種的一切。

這一日的正午,孫璞和幾名墨者走在那些已經被丈量完的土地上,看著遠處悄悄觀察的民眾,微微一笑。

陽光灑在這片土地上,粟米還在成長,還未成熟,卻已經有了陽光的味道,那是粟米最誘人的地方。

身邊的墨者又問出了那個一直在討論的問題。

“什麽時候,才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呢?”

孫璞嗅了嗅空氣中粟米淡淡的花香,笑道:“秋收的時候。”

眾人看著這片土地,感受著太陽的溫度,心有所悟。是啊,秋收的時候,才是土地的誘惑最大的時候。

可現在,太陽還熱,似乎還早,況且,難道趁熱打鐵不該是臨淄軍團被擊潰的時候嗎?

前幾日剛剛去往博邑開了一次會的孫璞笑而不答,天下的局勢,墨家不但可以在這裏逗留到秋日,只怕冬日也沒問題。

他望向西北方,那是墨家指揮所所在的博邑的方向,心說:“校介,我這裏的鐵已經備齊,你那裏的火,什麽時候才能燒熱呢?”

想到這,又微笑著想起那些如今正忙著做事的年輕人提出的那個小小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