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與小(第2/3頁)

孟勝說到這,便笑道:“這就像是有人問,如何殺一頭牛?有些學說就說,牛不喘氣了,心臟也不跳動了,那麽這頭牛就被殺了。”

“人家問的是如何利民利天下,他們就說,讓人民得利天下得利就是利民利天下……這樣的學說,就算是有再多的主張,又怎麽能夠實行呢?”

“所以,以往說要利天下利民的人很多,但是做到的卻少。而墨家的建議,並不與他們相同,所以是可以做到的。”

“墨家秉持天志,糾萬物根源。就像是不知道天下財富是怎麽增加的,卻卻談如何富足天下,這就像是一個連牛都沒見過的人去殺牛一樣,難道是可以成功的嗎?”

“別人問墨家如何殺牛,墨家會分析根源,說心臟不跳牛會死,所以可以桶牛心;氣管不能呼吸,牛會死,所以可以歌喉……即便沒有見過牛的人,按照墨家的學問去做,也一樣可以殺死牛。”

“這一次墨家的建議,也正是這樣的。因為論及對於天志本源的掌握,沒有超過墨家的,所以關於如何富足得利的建議,也是沒有能夠超過墨家的。”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存在的意義便是讓天下人都能夠順從彰顯取利求利而避害的本性,否則人又為什麽要結為天下結為各國呢?國家的存在,總是要有目的的,就像是人餓了,要吃飯,吃飯是為了不餓。那麽國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麽呢?不就是為了讓一國之民得利嗎?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事實上,當然有別的解釋,而且解釋起來更為直白流血肮臟膿瘡,可是孟勝在這裏要捧費國的國君,用這種虛指,提出一個把費國國君架在火上烤的概念:國的存在是為了民眾得利。

國君自然不會接受這種說法,沒關系,民眾接受了就行。

眾人已經開始思索,為什麽要有國,凡事總有意義,就像是墨家這些年說的尋求天志本源一樣,總有原因,那麽天下列國的存在,難道就沒有原因嗎?

孟勝又道:“上古之時,人們選擇賢能的人,立之為天子。立了天子之後,認為他的力量還不夠,因而又選擇天下賢能的人,把他們立為三公。天子、三公已立,又認為天下地域廣大,他們對於遠方異邦的人民以及是非利害的辨別,還不能一一了解,所以又把天下劃為萬國,然後設立諸侯國君。”

“究其根源,也就是為了趨利避害,順從人的本性,而用理性選擇了最好的結果。我失去了一條手指,但卻避免了被猛虎吃掉,這看似還是丟了手指,但小害與大害相較,若只能取其一,小害便是利。”

“既然國君諸侯,是為了讓民眾得利、避害,那麽……以往他們不能夠變革,是因為各家的學說都沒有了解到天志與萬物的根源。”

“現在墨家了解了,並且給出了建議,可以使得民眾得利,作為為民眾趨利避害而存在的國君,又怎麽會不答應呢?”

這是一個完整的推論,孟勝沖著民眾呼喊道:“讓人得利的日子,可能就要到來。歡呼吧,費國的民眾!”

他最後的呼喊,引爆了民眾的激情,聽起來好有道理的論證,本身人們就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可是,在一旁聽著的徐弱,卻聽出了這背後隱藏的殺機。

按照這個推論推理下去,國君存在的唯一意義,是為了利一國之民。如果……不能利呢?國君的合法性,從墨家的上古不同義的說法去推論,得出的唯一結果就是……不能夠利民的國君,是不合法的國君。

這是個可怕的推論,可怕到隱藏在民眾的希望與激情之後,一旦破滅就會被推論出來的東西。

墨家還沒有直接反對國君的存在,但是卻已經開始掌握“國君”是否合乎法理的另一種解釋權——不在於周天子的分封與否,而在於是否能夠利於國民利於天下。

當年齊國田氏政變上台的時候,飲鴆止渴,用了這個說法,罷黜了齊侯。因為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五德之說尚未建立、天命之學尚難解釋,墨家的說法是唯一可以引用以證明自己合法的。

而現在,當年這個飲鴆止渴的決定,終於開始出現了毒性。費國距離齊魯很近,齊國田氏的這個說法,也常常被墨家宣傳。

有田氏這麽一個鮮活例子,更多民眾便容易接受,因為一國之君都接受了呀,似乎那便是確實有道理的。

而那些早早被墨家宣傳了太多的民眾,則早已接受,這樣的說辭他們並非聽眾。

現在,孟勝已經完成了把費國國君架在火上烤的最後一步,也完成了對齊國將來可能幹涉反擊的第一步——戰場之外,要讓齊國找不到理由幹涉,為將來讓天下人徹底看清國君貴族的醜惡嘴臉做第一步的鋪墊,也為徹底摧毀掉周禮的殘余做了第一步——幹涉可以,但你別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齊國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