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閑談(第2/2頁)

這交易所三字,用的自然是墨家的文字,這些年吳起勤學幾何九數,對於墨家的文字多識得,尤其這三字又簡單,不由默念幾聲,也能猜測到大約是做什麽的。

交易所外,有幾處酒肆飯鋪,有些只是一個草亭。

那些商人身邊手持兵器的護衛看來並不能進入交易所當中,所以多在外面等待。

吳起在館舍幾日,知道此地人多喝一種名為“茶”的樹葉,裏面多加一些從海陽等地沿著水路運過來的“蔗糖”。

這是二十年前天下絕無的風俗,但在這裏已然成為市井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那些手持兵器的護衛多在草亭下喝茶等待,或是閑聊。

吳起暗道:“天下都說泗上富庶,單從這喝茶之俗就能看出。閑人且能喝茶,閑人多,農人就少。農人少,糧價居然又賤,按照墨家所言,這就是人均生產力遠勝別處。”

“糖,不是鹽,可吃可不吃。既然市井多吃,也能見此地富庶。想來秦地,喝茶加糖之俗,需要上士之上才行。”

他在街頭看看,本就是想要觀察一些細微之處,所謂見微知著。

心中所感,便和身邊的護衛踱步走到了一處草亭之間,那裏正有幾個持槍喝茶的護衛。

他早年遊歷衛、宋、魯、晉,各地方言也算通曉,便暗示那幾個開口便帶著濃濃秦音或是晉音的護衛不要出聲,走過去也要了一壺茶。

那店家問了一嘴:“加一包糖還是兩包糖?”

吳起也沒多想這其中商人的狡詐,又不缺錢,便要了兩包,趁著個話題與旁邊幾持槍的護衛攀談起來。

待說了一陣,吳起佯作無意地問道:“你們可都從過軍?”

那幾名護衛點頭道:“都做過義師。陶丘義師成立的時候,我們便參與進去,做了火槍手。做了三年。”

“你也知道,如今行商,處處兇險。若在泗上行商,自然是不用我們的,可是想要獲利便要去兇險處,我們這些做過義師的,最受商人喜歡,多出高價雇傭。”

說到這,說話的這名護衛便頗為自豪地說道:“那些遊俠兒劍士,雖武藝高,善用劍,只是商人還是更願意雇傭我們這些義師裏退下來的。若持劍角力,我們不如他們。可要是押送馬車、圍車結陣、裝填火槍壓制強盜,他們不如我們多矣。”

吳起點點頭,他深以為然。在西河編練武卒,他就知道結陣而戰的重要性,當初火藥剛出的時候,親信仆從就曾問過他:是不是火藥一出,陣型陣法已無必要。吳起當時的回答就是越如此反而越重要。

那些遊俠兒技擊士擊劍角力,確實勇猛。然而臨陣對強盜,比起紀律那要比起義師差得遠。潡水一戰之後,吳起就多感慨……越人佯北而不逐,能做到這一點的軍隊天下極少,可見義師的紀律之強。

再說火槍如今已出,能夠熟練使用火槍的,也多是義師出身的,這東西配合車陣連環確實是對抗強盜的利器。

吳起想要多了解一下泗上的軍制,便問道:“難道你們家中竟無田?不是說在義師從軍的,退役後即便無田也會組織共耕?”

那護衛笑道:“我本就是陶丘做工,不會種地也不願種地。種地有什麽好?我倒是喜歡到處看看,這幾年跟隨金主去過楚國、百越,可比種田有意思的多。”

“每年金主給的錢財又多,雖多兇險,但卻快活。我是不願種地的。墨家之義,說要利天下,那得是墨者。我們又不是墨者,便只要求利即可。利自己而不害他人,人人得利便是天下得利。”

“我雖沒有成為墨者為利天下死不旋踵,但我保護了金主讓商貨流通,使百越之民有鐵鹽可用、讓荊楚之民有棉布可穿,又不曾偷盜犯禁,也算是利於天下了……”

吳起聞言暗驚,心道這陶丘之地墨家講學之風極盛,軍中之人做工出身,居然也能夠坐而論義,這確實不得了。

他卻不知道義師內部每天都要組織學習識字,又多講一些道義。那護衛看吳起神色有異,這樣的驚奇之前多曾有人問過,便笑道:“你也不必驚奇。這義、利之說,都是我們連代表每日講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也確實是那麽回事,便記下了。”

“義師從軍的,多識字,這也是金主願意雇傭我們的原因。只不過……利天下死不旋踵,既是誓言,便要遵守,又極難,非是有此志向堅定,也不願更難以加入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