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閑談

贊嘆與羨慕之後,吳起也有了別樣的疑惑。

自己在西河編練武卒,成為武卒者家庭免除一部分賦稅要徭役,於是人人以入武卒為幸。

勝綽等人在秦地的變革,是以軍功授田,發配農奴仆從,以此讓秦人好戰,戰能得利。

墨家既然以為“善者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以利道之,那麽墨家又是怎麽保證從軍之人能效死戰的呢?

這是吳起沒有想通的,因為他覺得最好的士兵一定是自耕農,而陶丘本地的義師多以手工業者為主,這樣的軍隊能夠作戰而且獲勝嗎?

本來在他認為,這樣的地方,民眾一定是“民富而孱弱”,若是民眾都富,誰人願意打仗?

秦地的變革,那就是讓每個人都處在貧困之中,以戰爭誘惑這些人依靠戰爭獲利。

施以重稅、加以重罪,尋常人很容易犯罪犯禁,這樣就可以保證大部分人的罪囚和貧困,以此才能讓人好戰,戰爭幾乎是唯一一種跨越階層的手段。

以亂世之國論,吳起認為這才是亂世天下正確的選擇。

可是泗上這裏卻截然相反,使民富的同時,又能夠在潡水、最等地,連續擊敗天下強國。

這很讓吳起不解。

眼看就要入城,吳起便生出了在陶丘中行走觀看的想法。

因為他不只是個將軍,更有入相變革之才,這種視野讓他不只是關注軍事變革。

揣著這種想法,伴隨著車隊緩緩進入陶丘城,吳起在馬車上聽到了萬眾歡呼的聲響,陶丘本地的人組織起來,就在道路兩側迎接索盧參等人的歸來。

這應該是有組織的,也和墨家在這裏的講學息息相關,而且這裏的商人早在半月之前就看到了墨家的“新報”,上面介紹了一些極西之地的國度風情……以及商人最關注的“轉運絲綢、玻璃,百倍之利”的誘惑。

越靠近泗上,入城之後的歡呼聲越大,也讓那些跟隨索盧參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歸來的人感覺到自己這件事的意義。

數百人入城後,就安排在城中的館舍休息。

這裏商人往來,這些年人數更多,莫說是數百人,就是千人也能夠安排妥當。

這一處館舍和別地的完全不同,用的是紅磚紅瓦建築而成,一些房屋上還鑲嵌著在別處極為昂貴的綠色玻璃。

這些玻璃如今也只能制作小塊,所以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玻璃制造業剛剛起步時候的建築風格:窗子很大,但是窗欞分開的用以鑲嵌玻璃的格子很小。

館舍內的地面鑲嵌著磚石,館舍內也提供飯食,住宿之處都是白色的棉布被褥,看上去極為清新。

這一般都是往來商人住宿之地,平民只要有錢雖然也能住在此處,但是價格相對而言較貴,也少有農夫入住。

飯菜算是豐盛,尤其是這裏的烹飪風格與原本中原貴族的風格截然不同,吳起也是食指大動。

在館舍內休息了兩日,便傳來消息,說是索盧參等人已經先行沿河回了沛地,他們這些秦人使團身份暫時不宜公開,在這裏先休息幾日後,再行前往沛地。

既如此,吳起便與他們商量,自己要在陶丘走走。

這裏已經不是魏地,縱然各國在這裏間諜習作極多,可能也有認得他的人。

但吳起自認即便自己已老,風華不再,可尋常刺客七八個也不能近身,身邊又有秦人死士跟隨,是以不懼。

陶丘原本是曹國的封地,乃是諸姬之後,之後才被有殷商風氣的宋國占據,因此城市的布局雖然幾經變革,依舊還有周制的影子。

這一處館舍處在城北區,這裏是商業區,往來的風氣就已經與三晉或秦不同。

商賈往來其間,身邊多有持劍護衛的遊俠兒或是技擊之士,其實也就是這些商人的保鏢。

秦地在二十年前的變革中,允許官吏佩劍。三晉之地,非士人不能佩劍。

隨著仲尼開了私學的線盒,隨著墨翟等人持劍利天下,宋齊魯等地的風俗已經開始悄然改變,配劍不再是一種貴族身份展示。

只是貴族政治數百年,天下人皆以貴族為夢想,因而在宋魯齊等地但凡能夠買得起配劍的,一般也都會買上一口作為一種裝飾。

吳起看著往來街頭的商人身邊護衛,不禁感慨,這些護衛身上的佩劍……很長。

長到吳起看了一眼就確定,即便帶著劍鞘,吳起也能知曉裏面包裹的必是鐵劍。因為銅劍做不到這麽長。

除了鐵劍之外,還有一些商人身邊的護衛腰間插著亮閃閃的銅手銃,這在宋地看來已經成為手弩一樣的防身兵器,並且逐漸被當地人所接受和熟悉。

偶爾竟然還能看到一些長一些的火銃,很明顯是墨家軍中的兵器。

吳起觀察著四周,發現不少商人朝著一處名為“交易所”的地方去,那裏車馬極多,熙熙攘攘,門口有持兵刃者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