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三章 歲月無情天地煥(四)(第2/2頁)

勝綽絲毫不避諱自己曾經大肆傳播關於吳起的謠言,吳起也清楚勝綽傳播過關於自己的謠言,所以造謠中傷者和被中傷者,可以相視一笑,不以為意。

勝綽再次讓仆人添酒,大笑道:“不過公子擊雖然剛愎驕傲、不能信人,可也不是愚蠢之輩。所以有些謠言,他也不會信。因此,我編造了兩條聽起來更可信……或者說您只要願意做就可能做成的謠言。”

笑聲中,在仆從的怒視下,勝綽驕傲地伸出了兩根手指。

“其一,說您一心想要攻秦,為的是將來被封在秦地,或者入秦之後扶植一年少秦君,效管仲齊桓事,領秦國之政,做秦國的仲父。”

“其二,說您在大梁城擊敗楚國後,那兩個楚王都會看到您的才華。到時候拜您為相,銳意變革。之前我誇獎您的那些……諸如將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治百官,親萬民,府庫充實而備戰荒;守西河而秦兵不敢東向,韓趙賓從。戰大梁斬楚執圭者四、朝尹者一,下二十城……這些,對公子擊而言就是威脅啦。”

“您知道這兩個謠言,為什麽可信嗎?為什麽我都懶得傳播您可能會在魏國謀國取政的謠言嗎?”

吳起依舊微笑,拜而問道:“請教。”

勝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如今魏國可以算得上是強大嗎?”

吳起稱是,說道:“韓趙賓從、秦人不敢東向、齊人拆毀長城不敢修繕、楚國一分為二處境艱難。是可以稱之為強大的啊,這是霸主的基業。”

勝綽笑道:“所以您在魏國不可能為相。您現在這個西河守就已經到了頂點,不能夠再往前走了。”

吳起不解,勝綽問道:“您若為相,難道會什麽都不做嗎?”

吳起微慍道:“我若為相,自然要富國強兵,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做?”

勝綽拍手道:“所以您要富國強兵,就不可能為相。魏國現在需要的,不是變革強大,而是穩定。您若為相,必要再次變革,削弱封君,收攏君權相權,革新地權,尚賢為任,獎勵農耕,擴充武卒,降低封君之俸、世卿之權……這魏國豈不是要大亂?”

“大亂方能大治,可對於魏國而言……魏國如您所說,已經西制秦而東迫齊,南壓楚而韓趙服,魏侯更願意維持穩定呢?還是一定要變革呢?”

“都已經如此強大了,那還變革什麽呢?變不好,烽煙四起,公族怨怒,禍起蕭墻。所以你越是想做事,越不能為相。”

“您若是廢物,什麽都不做,可您又沒有貴卿公族之血,所以你還是沒有可能為相。”

“反之,您賢才有能,知兵制政,想要復國強兵,卻依舊不能為相。”

吳起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分析,卻沒有哂笑以為胡言,而是沉默許久,輕飲一口烈酒,反而問之:“如君所言,卻有道理。這就像是一個將死之人,長桑君親視,認為需要破開肢體而愈,這個人多半接受。可若是一個強壯之人,卻有人告訴他有隱疾,急需治療,他卻未必會信?”

“如君所言,我去哪裏能夠為相呢?”

勝綽聞言大笑,笑了許久,才道:“剛才的那兩條謠言,您已經聽過了啊。為什麽那兩條謠言會招致別人的相信呢?因為那兩條謠言是可能的,所以別人才會相信。”

“三晉同盟尚未破裂,韓趙賓服於魏。那麽,韓趙就算知道您的才能,又怎麽能夠讓您為相呢?他們不敢。”

“齊國齊侯尚在,田和不過是相,您若是成為了相,那麽田和又該如何自處呢?所以不能。”

“墨家在泗上,人才濟濟,自有理論,自有道理。而且內部組織嚴密,為巨子需要的集眾義,您在泗水不能服眾。所以妄想。”

勝綽先說了四個吳起不可能施展抱負的地方,在這裏他沒有提及燕國,也沒有提及越國,除了魏國本身和他傳播謠言的秦楚,多出來一個泗水墨家。

在勝綽眼中,墨家已然成為亂世七雄之一。而燕國……此時根本沒有資格參與中原的爭端。

燕國的崛起,要感謝齊國吞燕,打破了燕國的古老制度,復國之後的燕王憑借威望和軍權完成了集權制的改革,齊國幫著燕國收拾了國內的封君貴族。但現在,燕國對於中原各國來說,還只是個打醬油的。

燕國姓姬,那真真是活化石一般的國度,沒有齊國侵燕,燕國也就沒有浴火重生的機會。

現在代替原本七雄的,是泗水墨家,甚至於韓國此時還算不上,因為韓國還沒有吞並鄭國,還是一個可以和分裂前的鄭國五五開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