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十)

與高孫子的爭論暫時告一段落。

隨後的三天,適一直在和高孫子談論一些他關於墨家所追求的“兼相愛、交相利”最終夢想的理解。

墨家內部禁止密談,也禁止搞秘密團體,有什麽問題都是公開的,包括內部的派系也是許可的。

所以之後三天兩個人的談話很多人在聽,也引發了許多人的思考。

墨子自認已經蒼老,存日無多。

墨家上下都清楚,禽滑厘也只是一個過渡,因為他的年紀算起來和墨子是亦師亦友。

墨子曾經最看重的公尚過早逝,那是唯一一個能夠在理論上和墨子心靈相交互有啟發的人。

在這個節點上,這一場擴大的聚會就難免讓人多想。

高孫子為首的那批自苦以極的人,算是墨家內部的理想主義者。

這部分人在大方向上支持適,但是對於“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社會是不是可以一步達成的問題上有分歧。

這種分歧,是可以合作的。

與高孫子之間的爭論和說服,並非是適確信可以獲得高孫子為首的自苦以極一派支持的全部原因。

實際上,適給高孫子這一自苦以極的絕對純凈的派系,也帶來的希望。

如在沛縣的一些地方,因為原本井田制存在的集體勞動的殘余,部分授田制公田或是祿田農夫大跨越了一步。

詩經雲: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銅石時代的集體勞作和村社習慣,讓沛縣在清除掉了部分貴族之後,在一些祿田上直接實行了集體合作制的農業。

這和高孫子因為驅人事件而認為適不仁的情況其實差不多,所差的就是少了一個“經營者”,而是將集體合作的人共同視作經營者。

一方面有著千耦其耘,徂隰徂畛的集體勞作習慣殘余,一方面墨家提供了部分資本做支持,還有一些精通稼穡之學的墨者負責指導,看上去這可比多出來一個土地所有者的農莊要好的多。

畢竟,少了一種新型的蠹蟲做中間環節。

除了農業,沛縣還有部分工匠會自發組織的合作作坊,也省掉了出資者一方,因為墨家出面做支持,因而發展的也很不錯。

這是適給高孫子等人畫的大餅,也是高孫子等人在大方向上支持適的主要原因,也是雙方的分歧可以調和的重要因素。

既然這樣可行,為什麽還需要再培養一批新的蠹蟲?直接推行不就得了?

適為了獲取他們的支持,從未反對過這種跨時代的辦法,而是說:此時時機未到,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擴大墨家的勢力,在得天下之後再走這一步。

至於到最後要不要走這一步,適並未明確表態,但在大方向上獲得了支持。

說服了高孫子,也就是說服了高孫子,不要那麽激進,要一步步來,走完這一步再想下一步。

因而,實際上適和高孫子之間的矛盾並未解決,只是押後到了很遙遠的、墨家得天下之後的未來。

但就現在而言,這種押後的團結,是有必要的。

能夠說服高孫子,也就是說服了自苦以極以利天下的那一派,結為此時的同盟,至於將來是不是真要走這一步……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只要墨子還在世一天,墨家內部就不會出現明火執仗的鬥爭。

但是墨子一旦去世,內部的一系列問題都會暴露出來,這是路線問題,這是將來怎麽走的問題。

在墨家商丘初次大聚改組之後,墨家內部的鬥爭就完全有別於貴族之間的權力鬥爭了。

貴族之間的權力鬥爭,沒有對錯,只有狗咬狗,今日政變明日弑君後日刺父殺兄,那就只是爭權奪利。

墨家內部的鬥爭,涉及到路線,涉及到對與錯。

一旦涉及到對和錯,就絕對不能和稀泥,也不可能再去做鄉願式的“好人”。

墨子在,這些鬥爭毫無意義,墨子完全可以憑借威望壓下去。

墨子若不在,這鬥爭就充滿意義,對與錯,必須要搏出一個勝負,才能夠讓墨家在將來走的更遠。

適明白墨家內部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這個“非攻”,或者說在於“利天下”怎麽利的解釋。

此時的七悟害之中,魏越為首的一部分人,屬於是高孫子所言的那種“說的太多以至於自己人都信了”的那部分。

他們認為,墨家既然兼愛非攻,如今實力也已經足夠,完全可以讓墨家作為一個天下和平的穩固者。

墨家守城術如此高超,火藥之類的守城器械又在牛闌邑一戰中展示了驚人的效率,不如在晉楚之間活動。

幫著晉楚修築一系列的堡壘,讓進攻一方完全無法獲得優勢,從而獲得一個被迫的和平,以利於天下。

同時,魏越又認為,墨者應該大規模出仕。

現在各國都知道的墨家的手段,君王震動,不如趁此機會大舉出仕,從而影響到君王的決策,勸說君王非攻和平,從而不需要流太多的血,就能大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