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十七)(第2/2頁)

種種這些,不斷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進來。

隱約又有人唱及那首童謠,只說今日事,便是順應天命,否則三年前如何會有這樣的童謠傳出?

子田駭然,知道事已不可為。

如今和以往的政變不同,以往的政變失敗者還能逃亡。

可現在楚人圍城,一旦對方政變成功,他這個國君又能逃亡到哪裏?

子田心想,不如此時就先答應,除此之外,也不可能有別的辦法了。

至於答應了之後怎麽辦,或許很麻煩,但於此時正如將要渴死,就算有一杯鴆酒,也只能喝下去了。

他正要答允那兩名墨者,不想外面又傳來一陣廝殺聲,子田剛到嘴邊的話又停住。

心道:“難道有什麽變故?若有變故,我又何必答允墨者的條件?”

一名甲士飛奔而來,喊道:“君上,有一隊人正與叛逆廝殺,極為勇武,正朝宮室靠近。”

子田一聽,知道這時候若是還有人廝殺,顯然這些人就是來救援自己的。

他忍不住想到許多故事,回憶著自己到底對誰有過恩惠?

當年秦之野人偷了秦伯的馬,吃掉之後,秦伯將其抓獲,本該處死,但秦伯卻說聽說馬肝有毒,不喝酒會發病,既然馬都吃了,不妨再喝些酒。

日後交戰,秦伯被圍,便是這些野人冒死相救。

又有當年楚王絕纓會之事、魏夥結草銜環事,子田不禁暗喜,心說難不成我從前竟也做過這樣可以讓人效死的事情?

若是今日事成,史書上又會留下一筆可於秦伯賜酒、莊王絕纓、魏夥結草齊名的美事。

子田急忙登上高處,在甲士的護衛下朝外面看去。

外面,叛亂貴族的甲士已經將宮室圍住,還有數千民眾跟隨在後面,他們手中多沒有武器,但卻都是一副看熱鬧的心態,甚至有人還沖著宮室內指指點點。

子田知道,民心不可用。

這若是當年的公子鮑,這些民眾哪裏會在那裏指指點點看熱鬧?定然會群情激奮與這些貴族甲士廝殺。

再看宮室的西南邊,有大約四五十人,身穿皮甲,手持短劍戈矛弓箭,正跟隨在一人沖殺,朝著宮室這邊突擊。

為首那人,子田卻認得。

之前墨者組織城內甲士夜襲楚人的時候,子田記得這人就在其中,但是迂腐不堪,在戰陣之內還在思考何為君子。

因此俘獲了楚人貴族返回之後,子田賞賜那些人的時候,還不無嘲諷地說了這人是真君子,實則就是罵他迂腐。

作為宋國國君,子田知曉不少祖輩都死在嘴賤之上。

有因為嘴賤被驅逐的,有因為嘴賤被擰斷脖子的,有因為嘴賤被差點射死的……可是即便有這些先例,歷任宋公多數還是保留了嘴賤的習慣。

子田記得那個被自己嘲諷過的士人名叫公孫澤,心頭更為不解。

看得出,公孫澤正在拼命靠近宮室,正在和那些貴族甲士廝殺。子田心想,我既嘲諷過此人,為何此人會如此效命?

這時候的士人,一個個驕傲的如同不可猥褻的天鵝,當年便是一個禦手因為犒賞的時候沒吃到羊肉,那都直接駕車把車上大夫坑入軍陣被俘。還有諸如因為一句嘲諷殺人全家、不惜作亂、弑君殺君這樣的事。

子田在登高之前,想過秦伯賜酒、莊王絕纓的故事,卻從沒想過這時候拼命來救援自己的,竟然是一個被自己嘲諷過的人。

遠遠地,就聽公孫澤又在那裏呼喊什麽,子田隱約聽到什麽令自君出則天下安定之類的話,又聽到什麽食君之祿之類的言語,忍不住說道:“此人!真君子也!”

這番話,月前夜襲楚人之後,他曾說過,而且對象是同一個人。

只是同樣的話,今日的味道便和那時候完全不同。

那日的君子,是迂腐的。今日的君子,卻是忠誠的。其實是一樣的君子,只是子田的心不同。

再看遠處,似乎還有一些人也正朝這邊跑來,似乎也是來援助自己的。

子田暗想,終究這天下的禮,還是有用的,自己終究是國君,終究還有一些人理所當然要來護衛自己。

子田想,或許,事情的轉機就在此,也未必要答應墨者的條件,說不定這天下已有的禮和規矩就能救自己,又何必需要墨者的規矩?

心思一動,便不顧身旁等待回復的墨者,子田親自拉弓,做出要助戰的姿態,與近侍道:“準備軟梯,待那些君子靠近後,便掩護他們入蕭墻!”

兩名等待回復的墨者依舊面無表情,很淡然地退到一旁,心道:“適說,雪中送炭。子田啊子田,只怕眼前這些人算不得炭,只能算是一點火苗。你既還盼著事有轉機,那便不是我們出手的時候,看來這天,還是不夠寒冷!你哪裏知道,民眾的怨怒會有多大的力量呢?雖不及利益,卻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