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十七)

話畢,又有附近的十余名士站出來道:“我等願往!宋國豈無敢死忠君之士?”

這些人紛紛學著公孫澤的模樣,斬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遞交到那巡城之人的手中,報上自己名字,便公推了公孫澤為首。

沿途又在城墻鼓動,聚集了四十五人,皆是佩劍士人,武藝強勁,朝著城內宮室疾奔。

……

宮室之內,為數不多的甲士戒備。

兩名墨者護送著那名身上帶傷的近侍,一路無阻。

民眾見是墨者,紛紛讓路,並無怨恨且又親晉。

貴族見是墨者,只下令自己的甲士,萬萬不可動手傷害墨者,只讓他們過去。

子田見墨者前來,心頭大喜,以為墨者必然答允了自己的質問。

他之前不論是鼓舞人心,還是說的如此強橫,那都是為了樹立自己在近侍之前的形象。

他覺得,他很了解墨者的規矩,所以找到了一個墨者必然出面幹涉的理由:那些人的叛亂是屬於幹涉守城。

正是有這樣的心思,所以才可以在眾人面前巋然不動,無所畏懼。只有這樣,才能夠贏得一些人的忠誠。

親楚也好,親晉也罷,在他看來都是屈辱。

他總覺得,當年商湯可以憑借四十輛戰車起事而誅夏桀、武王可以靠虎賁三千而焚鹿台、勾踐可憑三千君子戰敗吳國,那麽自己有千裏之宋,未必不能成事。

今日之事,他確信墨者一定會成為他手中的利刃,借此來鏟除那些對他極為不利的貴族。

尤其是他的叔叔,畢竟宋國是商人之後,是有兄終弟及的傳統的,而且常年政變,父子兄弟之間的爭鬥從未停止,比起服從周禮周俗的別國繼承權更為混亂。

宋國一直是周禮而殷俗,連死人停放棺槨的位置,都和周天子的親戚們的國度不同,所以才會成為許多周天子親戚國家的笑話之國。

想到今日就能借不可能參與政變保持絕對中立的墨者鏟除自己最有威脅的敵人,心頭焉能不喜?

卻不想那兩名進入之後,近侍將墨子的三問問出,子田臉色驟變,心中驚慌無比。

明知道此時不能露出驚慌失色的表情,可內心的震撼讓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墨子一直希望國君能夠遵守墨家的道義,可若不是要到亡國之時,哪個國君願意遵守那些東西?

現如今墨子問他的三件事,他一件都沒有做過,那麽墨子實際上就是在告訴他,墨者不會幫他。

他更沒想到,自己以為看透了墨者的規矩,然而實際上根本沒看明白。

更沒想到墨家的狡辯之術,讓他根本無從反駁:禁令確實沒寫禁止國人暴動,而如果不把那些叛亂的貴族當成楚人攻城的手段,墨者就沒有理由出面。

可是如果將那些叛亂的貴族當成楚人攻城的手段,就意味著他這個國君沒有處罰他們的權力,只能交由楚人來處罰這些貴族。

那兩名墨者毫無懼色,只問道:“巨子的話,國君您都聽到了嗎?現在,請您做出決定。”

為了讓子田快點做出決定,那兩名墨者又道:“我們剛才來的時候,宮室之外的甲士已有數百,民眾數千。”

“民眾們不知道他們為何守城,如果連我們的宣義部都不能說服,那麽就是您的罪過了啊。”

子田知道,這些不出仕的墨者對於國君,向來毫無敬意。

他在宮室長大,見過許多次墨子或是墨子的弟子們,唾沫橫飛到他父親的面前,知道這些墨翟的弟子根本不懼死亡,除了巨子的命令絕無外人可以說動他們。

子田深吸一口氣,尚且還在猶豫的時候,一名甲士匆匆跑過來,稟告說外面作亂的甲士已經聚集,正在拆房屋準備木頭制作攻打內城宮室的器具。

兩名墨者面無表情,只是負劍站立,子田之前的那些豪言隨著墨子的回復,全然消散,只剩下無盡的焦慮。

他是宋公,也就注定了一旦失位,連逃亡的機會都沒有,肯定會被殺死。

現如今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自己不出面去和民眾說,外面的民眾不會相信。

自己去說,很可能剛露頭就會被人射死。

現如今,子田知道,能夠讓民眾相信的,只有墨者。至於他們到底怎麽樣讓民眾相信,那不是他該想的問題。

只是,他不知道墨家眾人到底要讓他答應什麽條件。只能說,墨家的一些道理,作為國君是絕對不能聽的,可如今危在旦夕,不聽又能如何?

正在猶豫的時候,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叫喊聲,又有木頭撞擊宮室城門的聲響。

顯然,那些叛亂的貴族已經開始進攻。

又有人大聲叫喊,訴說著子田作為國君的罪狀。

諸如父親一死當年改元,諸如賞罰不均聽信司城,諸如為了自己的私心不惜國人陪葬,諸如觸怒楚人導致了這次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