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 城堅猶懼蕭墻禍(二)

斬衰之期,三年。

三年前適離開商丘前扔下的童謠,如今終於開始發揮作用。

似乎,若童謠上應天命,的確還有機會。

可太祝,卻一言說出了一句讓在場貴族都恐慌的話。

“墨者……非命!”

此言一出,眾人面色都變。

是的,墨者非命,天下皆知,墨者認為天命就是狗屁,人的努力是可以改變命運的,為這一條和儒生不知道爭論過多少次。

信則有、不信則無,墨家信不信天命,或許與童謠無關,但太祝這麽說依舊讓眾人變色,因為墨家還信另一件事。

仁義。

只是這個仁義與儒生的仁義不同,卻依舊講墨家自己的仁義。

政變,墨者會中立。

暴動,墨者可能會支持。

但焚燒糧食、人為制造饑荒,若是被墨者抓住,正是守城的時候,墨者會殺全家的,他們心狠手辣,又有守城的權力,絕不會手軟。

一個整天喊著連天子都要選的跨國組織,根本不會把貴族當回事,殺起來也不會心軟心疼或是不忍。

這是在場眾人都知道的。

一旦被發覺,那就是把墨家逼到和司城皇一族一同動手、斬草除根的地步。

之前守城,因為一些小貴族不守命令,已經在街市上車裂絞死了許多,大貴族因為征集糧草的事也被墨者欺辱過,這些事歷歷在目,墨家的那些人又死不旋踵,這才是最可怕的“非命”。

非的不是天命,而是非的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天命。

數百死不旋踵的墨者,數百最精通街巷沖陣戰鬥的墨者,再有更可惡的“宣義部”蠱惑民心,這些貴族不免要擔心到時候商丘城頭遍布絞架。

太祝嘆息一聲,又道:“墨者非命,可鬼神祭祀之術,亦遠超於我。那宣義部在城內盡得民心,又有工匠會等組織,各行宣傳。”

“昔年後昭公事,恐怕不那麽容易。”

當年後昭公時候的那場政變,國人並未參與,貴族的合縱連橫、甲士之間耀武揚威,就導致了司城的崛起和六卿的洗牌,順帶換了個公爵。

那是因為民眾不關心,也沒有什麽宣義部之類的存在可以快速組織民眾。

如今,這種事卻完全不同,這些人見識過城內遊走的墨家宣義部成員,他們真要做點什麽,一日之內就能讓城內民心倒戈。

小司寇以為自己原本掌管的,就是宣義部做的事,可仔細觀察之後發現根本不同。

遠遠不如。

可即便遠遠不如,小司寇依舊可以在之前判斷出政變民心所向,可見輿論導向的重要。

太祝的話,讓在場貴族兩股戰戰,他們實在不想冒這個險。

風險太大,雖然回報很高,但若失敗,那就是要冒著被殺全家的風險。

大尹靈琦眼見眾人恐慌,冷笑數聲,起身道:“惜命如何能成大事?昔日武王以虎賁三千而伐十萬之紂,牧野一戰,若是輸了,豈有天下?”

他知道只是鼓動已經沒用,起身踱步後,便以利害之說陳訴。

“司城皇勢大,墨者曾說,溫水煮蛤事,我深以為然。”

“若三晉兵至,司城皇權勢更大,我等又將如何自處?到時候除了逃亡,又能怎麽辦?”

“智氏、中行氏於我等相比,其勢如何?”

他詢問眾人,眾人默不作聲。

晉國六卿,哪一個都比他們有實力,也有勢力。

威望、人脈、地位、名聲、財富、死士、家臣……什麽都不缺。

大尹靈琦冷聲道:“六卿之亂後,中行逃於齊、智氏亡於秦,如今他們可還有封地家臣?可還有權勢?”

“除了墨者傳出的那篇青出於藍之外,中行氏眾人可還有什麽?”

“再者,昔年咱們政變得權,昔日大尹逃亡於楚,如今其家族又在何處?又有多少財富?”

他說的眾人默不作聲,又道:“一旦司城皇得勢,我們必被屠戮,又有三晉作為依靠,我們除了逃亡楚國又能怎麽辦?”

“楚王就算接受,可有封地於我等?公族王族尚且不能夠全部分封,我們又能得到什麽?昔年大尹逃楚,如今家族凋敝,可是連封地都沒有,後世子孫傳聞也有牧羊助耕者!”

“早晚是死,死則舉大事!總不能如墨者所說,讓我們變為溫水所煮的蛤蟆,那時候連這樣拼死一搏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完這些,在場眾人也都紛紛點頭,太多的例子、太多的前人事,都是如此。

貴族只是身份,真正有力量的還是封地和權力,當年的樂氏分支,雖然如今也有樂羊子這樣的人物大放光芒,可樂羊子之前卻只能做門客……

難道,讓他們、讓他們的家族後代,再去從門客做起,重走一遍門客、大夫、卿的路?

眾人想到這,大尹靈琦便道:“三年前我等已經盟誓,背盟者死。墨者曾言,盟約必是利害相關才能延續維持,這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