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 城堅猶懼蕭墻禍(一)

既入城,見於巨子,遍言楚營之事,適只說自己不辱使命。

墨子自選善覡巫者,準備再入楚營,與楚人祭祀成盟,屆時可能墨子要親自前往面見楚王才行。

墨家作為一個獨立於各國、而又高於各個附庸國和大夫邑的跨國組織,若與楚人會盟,巨子需要親自出面。

此時需要做的機密,因而知道墨家真正目的的人寥寥無幾。

公造冶與適都是知道真正目的的人,其余知曉的人也都圍坐,墨子問道:“你二人入楚營,以為此事勝算幾何?”

適想了一下,說道:“弟子以為,此事勝算可有八分。只要此事機密,又用各種手段讓楚人輕視,一旦趁月夜夜襲,楚人戰車不能行動、弓弩不能攢射,而抵近之後我們有火藥為勢,楚人必亂。”

“若楚營亂,楚王只能依營寨拒守,他若撤,則楚軍必亂。所以到時候就算他明知道我們的目標是他,他也無可奈何。”

“三百墨者,皆守紀律,組織嚴密,分左右而辨東西,成行伍而整隊列,與此時天下無可阻擋。”

“穿陣而擊,楚人封君縣兵不能環顧,亂局之下也知該怎麽辦,短時間內也不能組織起來。”

“所以此事雖行險,但把握極大。”

公造冶點頭表示支持適的意見,其余人也表示此事可行。

墨子便道:“事已至此,我只有出面與楚王會盟,祭祀成火,讓楚王方位在夜裏依舊明顯。只是此時尚且不是機會,城內謠言四起,只怕不日城內將有禍亂。”

適笑道:“先生難道對於誰做宋公還有在意嗎?”

墨子搖頭也笑道:“我豈在意誰做宋公?你曾說,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之別。我只是在想,什麽時候才算是雪中送炭。”

……

城內,大尹宅中,反對司城皇一族的貴族齊聚,一個個面露憂色。

他們是宋國貴族,按說此時墨者幫著守城、連續挫敗了楚人地穴、羊坽等共計,應該面露喜色才對。

然而,正因為墨者守城太厲害了,他們一個個不時發出嘆息之聲。

叔岑喜嘆息道:“墨者嚴令明禁,守城之術讓楚人無攻,我看照這樣下去,只怕三晉兵至,楚人也不能破城。”

作為當今宋公的叔叔、宋國的公族,卻在憂慮自己的國都不能被楚人攻破,這於此時並不荒誕——不久之後趙之公族也會帶著魏人攻打邯鄲、楚之王子也會帶三晉兵攻伐楚縣。

現如今司城皇一族與三晉的關系,人盡皆知,若是到時候守商丘的功勞全都歸於司城皇,名聲大漲,更難對付。

六卿之內,司城一家獨大,在商丘經營百余年,根深蒂固,常年政變經驗嫻熟,私兵甲士眾多更是武德充沛。

幾年前宋公薨時,童謠遍傳商丘,叔岑喜與其余六卿卻不敢動,就是因為他們一動司城皇可以輕易擊敗他們。

下首的小司寇聽此言語,亦長嘆一聲道:“墨者賞罰有度,又說楚人破城,必會征集糧草,又說若非楚人圍城此時已經割麥,城內農夫激憤,民心可用。墨者守城手段又多,我也怕短時間內不能破城啊。”

大尹靈琦看著二人,笑道:“即便楚人破城,又能如何?你們尚且不明白民心何以可用、何時可借啊。”

其余貴族都以大尹為尊,紛紛請教。

大尹道:“楚人如今破城,於我等大事無益。”

“需多攻城、城內人心疲憊;需無糧草,城內易子而食折骨而炊。”

“只有這樣,才能宣揚:若非昏庸之君無禮於楚而貳於晉,楚人緣何能攻打商丘?”

“到時候城內不滿,司城一系必然不願降於楚人,墨者雖有民心卻也不能決定降還是守。”

“你們需知,墨者守城,源於國君之命,若國君不願意守,墨者又憑什麽理由守商丘呢?”

“昔年鄭人、衛人,多有因為晉楚相爭而驅逐國君事,宋人未必就不能做。”

“只是,想要這麽做,必須要讓城內困苦,不願意再守下去。到時候才能說因為國君不智,才有了這樣的禍亂,否則楚人就算入城,於我們何益?”

“你我皆為上卿、大夫,已無可封,只能舉大事!”

他分析了一番,眾人這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關鍵。

大尹又問:“你們以為,若墨者守城,能守多久?”

太祝也不裝神弄鬼占蔔一番,直接道:“只要城內糧食充足,只怕可以守到楚人退兵。”

“楚人以地穴、羊坽相攻,墨者輕易化解,如今楚人也只能圍而不攻。我原以為,商丘守不住,畢竟非文公之時……不想墨者不但有機械之巧,還有政令制度,這是出乎意料的。”

太祝說的文公時事,其實就是在和現在進行對比。

宋文公之時,正趕上楚莊王爭霸,那一次圍城九個月,圍到城內餓死大半,但商丘依舊沒有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