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戴克裏先革命(第2/4頁)

事實上,這一舉措並沒有聽上去的那樣具有改革意義,尤其是因為羅馬帝國在名義上分裂已久。在羅馬夢想征服世界的許久以前,亞歷山大大帝的鐵騎已經遠達印度境內,蕩平了一切敢於反抗他的勢力,將征途中所有難以攻克的土地都劃歸帝國版圖之內。亞歷山大大帝的征服腳步拉開了希臘化時代的序幕,雖然他的帝國已經隨著他本人的逝世四分五裂,但希臘文明還是得到了極為廣泛深遠的傳播。自西方傳播而來的羅馬文明好像希臘化世界外部的一層膚淺外表,盡管武力昌盛,卻在根深蒂固的古老文明面前畏縮不前。東部的權力階級雖然以拉丁語作為自身語言,卻沒有將之傳播到市井街巷。不論在思想上還是特征上,東部帝國都保留著十分鮮明的希臘特征。

戴克裏先將講拉丁語的帝國西半部分領土賜予馬克西米安,自己則統治著更加富裕,希臘文明也更加根深蒂固的東半部分。理論上,帝國仍然統一,不可分割,但事實上東西兩部分卻面臨著截然不同的命運,維系兩個部分的寬泛的紐帶依然將今日的東歐和西歐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兩片土地。分割所帶來的後果在兩個世紀之後依然不甚明朗,但戴克裏先的這一舉動顯然已經將羅馬與拜占庭世界一分為二。

與他人分享權力顯然是十分危險的遊戲,要冒著為自己培植強大對手的風險,但馬克西米安證明了他作為同盟者的忠誠之心。戴克裏先一方面為勝利而喜悅,同時意識到兩個人聯手依然難以抵抗侵犯邊境的入侵者大軍,因此將皇權再次分割,任命了兩位執政官,稱之為“愷撒”(Caesars)。這兩位愷撒被賦予了足夠大的權力,能夠調動軍隊,甚至制定法律,大大減輕了兩位上層統治者的執政負擔。這四個人如今被稱為帝國統治階級,雖然在當時能夠非常有效地治理國家,但只有時間能夠證明這種“四帝共治”(Tetrarchy)制度帶來的到底是敵人還是盟友。

此時此刻,戴克裏先的宏圖大志才剛剛起步。驟然減輕的工作量讓他得以對混亂不堪的官僚機構進行重組。打破雜亂無序的官僚體制,代之以清晰、高效的軍事化系統,將帝國分割出十二個教區,每一個教區由一位代理人統治,可以直接向皇帝報告事務。收稅變得更加便捷,錢財源源不斷地流入國庫,戍邊軍隊士兵的武器裝備得到極大補充。預算充裕,疆土無憂,戴克裏先毫無疑問完成了穩固皇位的劃時代創舉。

沒有任何人比皇帝本人更清楚,權力頂峰的位置是多麽的危機四伏。暴亂變革不斷發生,因此軍隊只忠於皇帝個人,而並非虛幻的皇位,這一狀況本身極不穩定,充滿危險。無論力量多麽巨大,魅力多麽非凡,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讓國土之內的每一位人民都幸福安康,一旦弱點暴露,內戰便會隨之爆發。很早以前,延續很久的朝代的皇室血統能夠震懾野心,但到了現在,任何手中掌握軍隊的人都能夠自立為君主。為了打破這一叛亂和內戰的怪圈,戴克裏先需要確保皇帝的位置受人崇敬,不論誰登上這個位置。

這是古代世界最為偉大的抗爭。有序的繼承制度需要的是穩定和平,但通常這樣的穩定和平恰恰都是由暴君帶來的,每一個獨裁者都為攫取權力尋求正當理由,正是這種行為逐步破壞了繼承制度。在任何情況下,將皇權這一概念進一步強化的想法最終都在根深蒂固的歷史傳統面前敗下陣來。最後的五十年中,皇帝從軍隊中誕生,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證明自己也具有帝王之才。他們與軍隊共同進餐,為他們的笑話開懷大笑,仔細傾聽他們的憂愁,盡心盡力維持他們的忠誠。這樣的平易近人是必要條件;如果不這樣做,你就很可能會忽略最初誕生的一絲不滿情緒,星星之火最終將演變成內戰的熊熊烈焰,然而這樣一來也強化了這樣一種觀念:皇帝並非生來神聖,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凡人意味著可以隨意被殺死,或者被取代;如果他不具備扭轉乾坤的才能,自己也會被趕下皇位,所有曾經的偉大成就最終都將破滅。

羅馬帝國有著一直延續的悠久傳統:將專制的本質掩蓋在民主共和的表象之下。帝國的開國皇帝奧古斯都甚至謝絕冠上皇帝的頭銜,而是選擇以無傷大雅的“第一公民”作為自稱。在三個世紀多的時間裏,羅馬軍團都驕傲不已地以“元老院與羅馬人民”(SPQR)3自稱,似乎這樣一來他們就代表了人民的意願,而非暴君的命令。但如今,戴克裏先希望改變這種現狀。帝國皇權不再隱蔽在漫長、腐朽的所謂共和體制之後。赤裸裸暴露出的皇權才能讓人民感到敬畏,反之,一味地偽裝成“第一公民”只會激起民間叛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