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應夔丞被捕、越獄及遇刺(第4/5頁)

宋為主謀內亂之人,而竟死有余榮;武士英有為民除害之功,而竟冤沉海底……彼孫、黃、岑、李、陳、柏、何、鈕之徒,要不過實行宋策,而種種戲出實由宋所編制,設當時無武之一擊,恐今日之域中,未必能成具體之民國矣……茲夔丞棲身窮島,骨肉分離,舊部星散,自念因奔走革命而已破其產,復因維持共和而幾喪其身。伏求迅頒明令,公道平反,宣布宋教仁之主謀內亂及賣國罪案,使有罪者不得幸免,有功者不致沉冤,庶幾是是非非,天下共曉。[104]

應夔丞還給袁世凱上了一封密呈,訴求與通電相同,惟否認其雇用武士英殺害宋教仁,聲稱宋教仁主張政黨內閣,“直欲把持國事”,“冀為總理”,又“運動議員,煽惑軍隊,勾結外人,私舉國債,廣刊報紙,到處演說,欲破壞共和,顛危大局,不惜以國家為孤注,博私人之權力,此誠民國罪人,實為人民公敵”。自己與宋“本無私仇夙怨”,但“目擊宋與孫、黃等種種布置,指日破我國家,不得已圖購求宋、黃等在日本之醜歷史,刊印傳布,藉毀損其名譽,以杜一般社會之盲從,稍阻危機於一發,此反對宋教仁等之實在情形也”,並稱“反對者政策,非反對其生命”。至於“武士英之暗殺宋教仁,乃純然發生於政見,系個人之單獨行為”。[105]袁世凱於11月6日將應夔丞密呈交國務院討論,11月7日經國務會議後,11月8日國務總理熊希齡又“將原呈及院議節略並交司法部詳議”。[106]最終,袁世凱政府似乎並未對應夔丞的胡言亂語做出回應。於是,應夔丞坐不住了,決定親自到北京請功邀賞。11月19日,《申報》刊登“北京電”,謂“應桂馨業已抵京”。[107]其抵京後情形,據雲“初則伏匿於東城某顯者家”,“最後乃居於李鐵拐斜街同和旅館”,“有時則匿大外郎營某宅”。其父與妻亦到京,居於騾馬市大街長發棧。應“每夕徜徉於八大胡同,駿馬高車,其行如駛,且有護衛多人蜂擁而行”。[108]其時已是“二次革命”國民黨人慘敗之後,想必應夔丞以為自己已經安全無虞。1914年1月17日,應於某處嫖妓並大吸鴉片,又於夜半招妓唱曲,查街軍警不知其為應夔丞,將要拘拿,應夔丞氣焰熏天,原形畢露,曰:“我乃民國首功,又殺宋教仁之功首,現在政府將予我上將,並酬勛二位及國庫證券百萬,今我逸興遄發,樂此以消永夕,幹汝何事?”[109]兩天後,即1月19日下午,應夔丞忽於津京快車上被刺身亡,當時情形,報紙曾詳細報道:

一月十九日下午,應夔丞乘四點三十分之快車,由京赴津,同行者有執法處高等偵探李桂芳、王芝圃二人,據稱系保護應夔丞赴津也。車經落垡時,車上忽喧傳頭等客車上有人被刺斃命,旅客聞之,人皆驚愕,猶欲一睹厥狀,爭先恐後,群向頭等車去。此案發生後,最先聲喊報信者,即系與應同行之王、李兩人。行車稽查員聞報,徑往探視,當即盤詰王、李二人,據雲不知實情。又雲車行半途,二人因事暫離頭等車,而往他處,少焉方回,則見應已被刺絕命矣雲雲。頃刻之間,應某被刺之音耗已傳遍各車,旅客一時慌亂無措,殊有談虎色變之態。須臾,車抵天津總站,站上已有偵探及警吏多名守候,蓋已得電報矣。車方停止,有多數旅客下車,爭相告語,斯時站上人眾鹹欲往頭等客車一視,雖由路局加派巡警彈壓,而驚惶之狀已極,車站秩序幾為之紊亂。站警皆用刺刀向眾示威,始稍為安靜。車中某客述當時情形雲:車距津站不遠之時,突有一華人由頭等車出來,口吹警笛,並大喊有人被刺,當時餐車內有六七外國人,正在用膳,聞信急起往應車內,見死者橫臥榻上,身穿灰白色長褂,足著西式皮鞋,而長褂上已染有血漬,其色鮮紅。兇手所用之刃,形似外國獵刀,刀口長六寸,其鋒甚銳。車室內血漬狼藉,雜物散亂,足征應未死之前,必與兇手有極猛烈之格鬥也。另有白磁茶壺一具,拖擲地板上,已成碎粉。又有皮包一個,其皮面上有一裂口,似系用猛力以劃破者。最堪驚異者,室中猛力爭紮,而室外竟無一人覺察也。當稽查員探視時,偕一西人按死者之脈,則其手已冰冷,蓋應死已久矣。聞同行之王、李二人到津站後,旋即送交審判廳看管,而應之屍體亦已拍照存影,以作參考雲。[110]

關於應夔丞入京及被殺之報道中,最令時人感覺不可思議者有二。(1)“應為宋案有重要關系之人,又為越獄重犯,何遽貿然入京,且滯留京中多日,出入招搖,毫無避忌。都中軍警林立,偵探密布,應果具有何種幻術,竟能逃出眼線,始終未經發覺。此一奇也。”(2)“執法處非他,乃北京執行軍法之惟一機關,既發覺與殺案有重大關系之人,且為越獄重犯,不即捕殺,而反派人保護,其奇離殆有不可思議者……此又一奇也。”[111]其實,此二奇不難解釋,蓋應夔丞在1912年夏便結識京師警察廳勤務督察長錢錫霖,當年12月至1913年1月應夔丞在京期間,又與錢錫霖有密切交往。[112]更重要者,宋案證據宣布後,應夔丞曾寫信給當時在京的袁世凱心腹、河南護軍使雷震春,並派律師愛理斯到京面見錢錫霖求援。應為脫罪並討好政府,於信中誣陷陳其美指使其殺宋,然後嫁禍政府。雷、錢建議應夔丞黨徒以共進會名義繼續“曝陳其美之不法”,雷並將相關情形向袁世凱進行了匯報。[113]應夔丞原本就一直以為殺宋乃中央的意思,自己是功臣而非罪犯,加之與警察廳錢錫霖等人有關系,因此他敢到京城來,並且有恃無恐。然而,彼一時此一時,雷、錢當初幫助應夔丞,是因為可以利用他來攻擊陳其美,從而轉移輿論攻擊政府的視線,而此刻國民黨人已被打敗,袁世凱當選正式大總統,應夔丞已完全沒有了利用價值,反而因為他口無遮攔,不知斂跡,有可能為袁世凱帶來麻煩。因此,跟在他身邊的王、李兩位軍政執法處偵探,與其說是為了“保護”應夔丞,不如說是要伺機“執法”,只是自認為功臣的應夔丞不覺而已。(王、李二人倘若真是為了保護或監視應夔丞,則他二人中至少應當有一人寸步不離應夔丞才對,但二人竟然在火車上同時長時間離開應夔丞,顯然是為了給同謀創造刺殺機會,而又制造刺殺與軍政執法處無關的假象,也有可能殺人者就是該二人)故時人雲“殺應夔丞者,即應夔丞也”,[114]可謂自投羅網,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