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8章 袍澤們

“吾等之後一個月就住這?”

走到這排茅屋最左邊的一間外,黑夫皺起了眉。

這一看就是建了許久的屋舍,墻壁是土砌的,但不少土坯都已經開裂,而且坑坑窪窪。那木門也陳舊不堪,甚至有一個拳頭大的破洞。屋頂上,用木梁和土塊壓著的茅草隨風而起,讓人擔心它們隨時會被卷走,而且也不知裏面到底漏不漏雨……

總之,就跟前世他見過的工地窩棚差不多,勉強容身而已,唯一看得過去的,是外面的地面鏟得幹幹凈凈,一株野草都不剩。

季嬰卻早已習慣,畢竟他已經做過兩次更卒了,便自嘲道:“我都有些想念在縣獄的住所了,好歹不漏風漏雨,也不必訓練幹活。”

說著,他便替黑夫將門推開,打趣道:“公士先進。”

“好士伍,還懂得尊卑。”

黑夫也只能陪他苦中作樂了,無奈地躬下身子入內,因為這門才七尺不到。

進屋後,他發現裏面別說膏油燈了,連薪柴都沒點,已經有些昏暗,等目光適應了屋內的微暗後,黑夫才看清楚了其內部設置。

只見狹小的屋子內,中間是能容兩人並行的過道,左右兩邊各是一道寬約一丈的土台,略高於過道,一共鋪開有十床稻草墊。這就意味著,更卒們是按“什”居住的,十人一房。

他進門時,屋內有七個人,正在聊著天,黑夫一進來,他們便止住不說,回過頭,七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這個不速之客!

這時候季嬰也鉆進來了,他還沒進門就在嚷嚷:“可有涢水鄉的人?”

他進門後瞧了瞧裏面的人,頓時面色一喜,指著靠左邊鋪蓋上的兩人大叫道:“這不是彘和牡兩兄弟麽!你們也輪到正旦服役啊!”

黑夫看去,卻是一個身高才六尺半的小眼睛圓臉矮子,身邊卻是個膀大臂粗的八尺壯漢,比黑夫個頭還要高。若非季嬰喊出來,他打死都不相信這竟然是兩兄弟……

“吾等是堂兄弟。”二人解答了疑惑,他們也認出了季嬰,笑著與他相認,原來,他們雖然不住在同一個裏,但上次服役也是一起的,故而相識。

黑夫都有點不好意思叫他們的名,彘就是豬,牡可不是牡丹,而是公牛的意思,這對堂兄弟的爹媽是事先約好的麽?竟然給他們取畜生的名字。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這時代的平頭老百姓大多沒有姓、氏那種貴族才有的東西,取名也是生下來以後,隨便指著一物為名,至於指的是雞鴨豬牛還是花草樹木,就看緣分了。想那漢武帝的小名,也是彘兒呢。

要是爹媽不想指物,也會按照年齡順序伯仲叔季地叫下去,比如季嬰。還有楚國豐沛一帶,劉老大爺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劉季,快30歲了還沒娶到老婆,整日遊手好閑……

此外,也可能會給你取應景的名,比如黑夫,是因為生下來就是個黑胖小子。他的弟弟驚,因為是母親懷胎十月,產期將至時受驚生下的,故而得名。

所以,兩兄弟就特別羨慕大哥衷,衷這個名,是父母專門請這時代的算命先生“日者”來家裏,翻著這時代的皇歷《日書》取的,十分正式,也得體好聽……

這之後,彘和牡還幫著介紹起屋內其他五人來。

“這是小陶,是雲夢鄉人。”小陶是位個子矮小的青年,和黑夫同年,他十分靦腆,坐在墻角,沉默寡言。

“這是平、可、不可,都是縣城附近的人。”

平二十多歲,的確是相貌平平,和這時代大多數庶民一樣,兩眼茫然,目光呆滯,沒什麽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而那個“可”和“不可”也是兩兄弟,這名字合在一起也忒好笑了,卻見可滿臉痘痕,不可則長著一對鬥雞眼,也是抿著嘴不愛說話。按理說親兄弟是不會被一起征召的,只是他們都已成年分家,不屬於“同居者”,所以才一同征發。

總的來說,這幾人年紀都和黑夫相仿,頂多參加過一兩次服役。

“這是朝伯,也是雲夢鄉人。”

到最後,彘介紹到了最靠裏的一位,此人年紀較大,看上去足足有三十七八,山羊胡須老長,也不知他這“伯”是因為家裏兄弟排號第一呢,還是年紀較大,得到的尊稱?

朝伯儼然是這群人裏地位較高的人,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起身拱手,只是悠然地坐在榻上,點了點頭,又指著黑夫道:“後生,你又是哪裏人?”

黑夫剛才一直在默默記著眾人的名,此刻才朝他們拱手道:“我從雲夢鄉來……”

“原來是同鄉啊。”朝伯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黃牙。

“看你年紀不大,第一次來服役吧,無妨無妨,日後我會多照應你的……怎麽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