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9章 較勁

那人進屋後,黑夫看清他是個頷下飛鬢、左臉還有三塊紅色胎記頗似豹紋的漢子,二十余歲,頭發沾滿雨水。此人也不講究,腳跟一踢將門合上,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說道:“汝等還愣著作甚,快遞塊布給我擦擦!”

這時候黑夫發現,剛才被自己名聲所驚,起而復坐眾人,又站了起來。尤其是家在縣城的平、可、不可三人,更像是奴仆一般迎了過來,將自己的布巾遞給那漢子。

“這是豹,家住縣城東門裏,眾人都叫他東門豹,從小就有勇銳之名,繼承其父公士爵位後,更無人敢惹他了……”彘湊過來對黑夫二人說道,看得出來,屋子裏的人都有些怕豹。

“那兩個遲到的人來了?”

這時候東門豹也發現來了新人,走過來看看季嬰,面露不屑,又一對粗眉毛一揚,開始打量起黑夫來。

東門豹的確像頭豹子,臉上三塊胎記頗似豹紋,雖然十分健壯,但只有七尺,比黑夫矮了半個頭,眼神卻一點都不示弱。他瞪了黑夫看了幾眼,目光停留在黑夫頭頂的髻上,才道:“你也是公士?”

“沒錯,這就是今日因擒賊被拜為公士的雲夢鄉黑夫!”季嬰不忿東門豹對他的無禮,便氣呼呼地應下了話。

“乃公問你了麽?”東門豹眼睛一瞪,十分兇惡,嚇得季嬰後退半步。

“這位公士。”黑夫也開口說話了,依然是不緊不慢:“吾等都是一起服役的袍澤,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誰跟汝等是袍澤?”

東門豹嘿然,他一步竄到稻草墊上,挺著胸,雙手叉腰地宣布道:“乃公早就說過,此番更役,我是要做什長的,汝等,都是我的下屬!”

平、可、不可三人連聲附和,小陶畏懼地往角落裏縮了縮,彘和牡沉默不語,就連年紀較大的朝伯也敢怒不敢言。

黑夫明白了,這東門豹似乎在集合的第一天裏,就在屋子裏取得了領導權,成了這間房裏的老大,大家都要小心敬著他,等到他做了什長,之後一個月裏,更要唯其馬首是瞻。

季嬰第一個不服,他說道:“我聽說,只要有公士爵位的人,便能做軍吏,我黑夫兄弟也是公士!還是實打實的立功得爵。”

“黑夫?”

東門豹顯然聽說黑夫的事情,他的氣焰稍微收斂,點頭道:“原來你便是黑夫,你若真有他們所說的本領,我便讓你做伍長,何如?”

誰料,黑夫卻笑了笑,說道:“若我說,我也想做什長呢?”

“那你便是吾之敵手!”

東門豹是個脾氣暴躁的熱血青年,他先是一愣,發現自己的好意被拒絕後,勃然大怒,當即指著黑夫道:“來來,你我較量一番,也讓我試一試,你那一人敵三賊,空手奪白刃的功夫是真是假!”

說著,他便捋起袖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室內眾人都大為震驚,墻根的朝伯也搖了搖頭,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服更役了,就指望平安無事地渡過,這些年輕人,卻為了一點小事大打出手……

他已經打算著,等會二人開打後,自己要約同其他七人,去百將、屯長處告一狀,這樣才能避免全什被連坐處罰。

黑夫卻沒有和東門豹硬碰硬,他退了一步,擡手阻止道:“且慢!”

東門豹卻步步緊逼,口中還挑釁地說道:“怎麽,怕了不成?”

“並非是怕,而是替你著想。”黑夫此言一出,東門豹才停下腳步。

“何意?”

“秦國的律令你莫非不知?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鬥爭,各以輕重被刑!你我在這室內鬥毆一場,不管誰輸誰贏,一旦被發現,都要受律法制裁,被處以耐刑,剃掉鬢發、胡須。”

黑夫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道:“對此,我倒是無所謂,反倒是你,這臉上養了不知多少年的飛鬢,便要被剃光了!豈不可惜?”

東門豹一看就是好勇鬥狠之人,頗有楚越遊俠之風,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在律法嚴明的秦國活這麽多年的。但被黑夫點醒後,他也摸著自己的胡須,有些遲疑,若是刮了胡子,自己豈不是要被同裏的人笑話一輩子……

“再說了。”黑夫又指著室內眾人說道:“吾等已被編為一什,同處一室,那便是禍福相依了,按照連坐制,一人犯罪,全什受罰,你我拼著受耐刑的代價打一場倒是容易,卻連累了眾人,何必呢。”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對黑夫的印象頓時大好,甚至連朝伯也微微點頭,覺得這個年輕人考慮的很是周到。

其實黑夫更擔心的是,他們二人一旦打起來,其他人,尤其是那個朝伯,肯定會第一時間去告狀以求免罪。自己無罪時還差點被那賓百夫打了二十板子,怎麽會傻到自己去撞槍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