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四十六章 國相

相比較以往頻繁不休的戰事,永興六年就顯得平靜許多。便在高麗牙山戰場,也由於海東行營軍及時從側翼的牙山半島登陸,迫使高麗王軍退卻,解青陽之圍,使牙山會戰終究沒能打起來。而在其他戰線上,戰事規模更加有限,諸方都在休養生息,想要從這些年來不曾停息的戰事裏緩一口氣來。

浙西大旱,也因年節之前的一場持續兩天的大雪,得到緩解。

林縛年節之前離開海州,返回江寧,但回江寧之後也未得稍停。

使浙西旱情得到緩解的大雪,在宣州形成嚴重的雪災。林縛前腳剛回江寧,後腳又要趕在年節前帶著君薰及長女林政君,在周普、周瞎子、林景中、李書堂等人的陪同下,趕往宣州視察災情。

宣州離江寧城不過兩百五六十裏,馬車走清過雪的馳道,晝夜便至。

宣州雪災壓塌數千間屋舍,造成近三千平民死傷。由於處置及時,在雪災發生之後,駐軍及時調入宣州受災諸縣進行救濟,使傷亡沒有再擴大。

林縛在宣州府諸縣馬不停蹄地走了三天,才將受災區視察過一遍。最後一天跑到同樣是重災區的宣州煤場,林縛一個沒注意,踩到雪坑裏,摔倒在地,沾了滿身雪,灰溜溜地爬起來。

宣州煤場是官辦,眼前還采取較為嚴格的軍事管事,雖說倒塌的屋舍不少,人員傷亡卻少,至少在初期還體現出官辦軍管的高效率。

林縛坐在雪未清的土埂上,讓君薰幫著撣身上的雪粒,說道:“這便是一個國家,我治之猶感吃力,實在想象不出,我的子孫都在溫室裏長大,即使智力不弱於別人,但未經歷世事之煎熬,如何有能力治理這個國家?”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這句話在這時還是絕對有效的真理。

劉師度對人口過剩的擔憂,起初絲毫不被林夢得等人理會。但劉師度議丁口的專函給林縛加上“治國當慮百年事”的按頭之後,下面人也迅速領會到林縛的意思,風聲就開始轉變。

葛司虞則在林縛歸江寧之前,在《宣政郵報》上撰題《論關洛水旱事》,論關中、河洛等地近千年以來,丁口、耕地與關洛旱情及黃河水災的關系。

從秦朝到陳朝逾一千年間,關中、晉中、河洛地區共出現十一個旱年,計百年一旱;但到陳朝至今約五百年,共出現十六個旱年,計三十年一旱,頻率提高了三倍;而黃河溢口、漫決、改道之災,近四百年,要遠較陳朝以前為頻,到元越以來,甚至出來十年一大災,三五年一小災的程度。葛司虞在文中指出,這種種事,與關洛地區耕地過度開發,林草銳減有直接關系。

世人並不缺乏遠見者,西北地區生態惡化的問題,也不是今天才發現。林縛心裏也明白,要不是他半公開的支持劉師度,關中的問題也不可能顯性的提到台面上來。

林縛不會責怪葛司虞有見風使舵之嫌,葛司虞在學術上有著絕高的造詣,葛司虞能拋出一篇《論關洛水旱事》,比那些只會歌功頌德的道德文章,不知道要強多少倍,也是實實在在的使治學與民生結合起來,不能強求他有政治家的意志跟果敢。

不過人口之控制,林縛的確打算收復北方,就最先在關洛以西,以北地區先開始。

陳朝以前,在關中立國者就有六朝,關鍵就是渭水平原早期水土條件極好,關中的農耕區先前經歷六朝都能支撐了國都數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的消耗。

從陳朝以後,關中渭水平原由於過度開發,環境開始惡化,不足維持國都的消耗,陳朝只能放棄守禦條件極佳的關中地區,定都於河南大梁。

進入元越以來,關中的生態已經惡化成西北苦寒之地。後期曹家雖然嘗試在渭水平原上重修鄭國渠,實際在三五年間,根本沒有可能恢復關中在秦漢時期的繁榮。

黃河是中原地區的命脈之河,近三四百來,黃河由於積沙,已經成為懸河,河患日益嚴重。到元越中葉時,為治河患,朝遷就常設河務大臣,以三品工部侍郎兼領之。燕胡於崇觀九年入寇挖開黃河北岸的大堤,沖擊燕南平原,根本沒有辦法自然恢復河道。其後的三十萬黃河修堤民夫之亂,直接摧毀燕京集權統治的基礎。

北伐逐殺燕胡,收復中原,中樞首先面臨的就是治理黃河問題。

林縛也早就使出領田水司的葛司虞提前準備,不能拖到北伐收復中原之後,再慢騰騰召集人手的去研究黃河水患。

治河患,有治標與治本之別。要治本,就必須要控制黃河上遊關洛及晉西地區的農耕規模,還耕於林,用上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叫關中以北、以西的水土生態得到恢復。

要控制關洛及晉西甚至關西地區的農耕規模,最關鍵的還是控制這些地區的人口。林縛甚至計劃在北伐成功後,對河套及燕西地區實施嚴格的禁牧手段,將不能徹底降服的燕西諸胡,羌夷等族人,往北驅趕到柔然海(貝加爾湖)以北,往西驅趕到伊犁河以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