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狂瀾 第三十四章 耐心

三月初八,隨蘇庭瞻從江州走水路而來的三千援軍進入浮梁城,韓立即率部東進,往祁門方向逼近。

江南春發早,三月已芳菲。從浮梁往祁門,山嶺縱橫,昌水河谷在山嶺之間蜿蜒似蛇,河水入春後漸次豐美,兩邊露出大片的河灘上積滿碎石,都給打磨得沒有棱角,晶瑩潔白。野草在人馬踐踏下,頑強長出新綠,北岸的土路也隨著蜿蜒的河岸向遠處延伸。

一隊騎兵勒住韁繩佇立在道中,皆披甲負弓,烏木鞘馬刀與箭袋系在馬鞍兩側,遠處嶺脊有人影跳動,吹響嘴裏所銜的竹哨,仿佛山嶺間穿風掠雲的鳥鳴。

不用嶺脊上的遊哨提醒,這隊馬客也已經注意到從浮梁過來的大道上煙塵揚起。看到從浮梁城裏出來的浙閩軍往這邊行來,這隊騎兵迅速往北側的嶺林裏散去。除了道側給馬踐踏的野草留有新鮮的折痕外,河谷之間迅速恢復平靜。

很快,浙閩軍負責外圍探敵的斥候出現在河谷之間,十五人一組,都跨馬披甲。江西多山,騾馬也多,從走馬裏挑選些耐力好,腳程健的充當戰馬,也勉強能用。浙閩軍的前哨斥候們看著樹梢之間驚飛的鳥群,勒住馬,驚疑不定,一時摸不清樹林裏藏有多少伏兵。只是分出三人來路馳去,叫後面的人馬提高警惕,又分出數人下馬來,持盾往樹林裏小心摸去。

“嗖嗖嗖”三支利箭射來,都射在向樹林逼近的斥候手盾上,射箭之弓弦力極大,箭頭幾乎要射透護盾,尾翼還在劇烈的震顫,發出蜂鳴似的響音。

林中人見射箭沒能傷敵,即收住大弓,跨馬從林間小徑往嶺脊逃去。

停在土路中間的斥候,有兩人耐不住性子,這一路來不停的給騷擾,耐心已經給撩撥到極點,嘴裏罵著娘,拔出刀來,就驅馬往林間追去。帶隊的都頭想阻攔都來不及,就看見那二人剛接近樹林,就有十數支箭從林裏射出來。

這二人發出憤怒的吼叫,揮刀撥打箭支,但如何能將這麽多箭悉數攔下?箭矢而沉,棱刃鋒利,當下兩人各給三五枝箭射中身子,所穿皮甲難以遮護周全。一人當下栽下馬來,身體在新草如茵的林邊草地上抽搐,另一人肩、肋、腹更掛一枝箭,勉強沒有落馬,忍痛打馬往回逃……

這時數十刀弓手從林間殺出,兩翼並有十數騎兵掩護。浙閩軍斥侯見對方勢眾,也來不及去搶落馬在林邊草地的那人,護住傷者即打馬往回逃,奔逃時,落尾二人又給箭雨射中跨下馬匹,也來不及搶救。

待韓立率兩百甲卒趕來接應,偷襲的人馬已經從北面的嶺地裏撤走。

“操,娘的!”韓立勒緊韁繩,拿跨下戰馬發泄憤恨。從浮梁城出來,才走出五十裏路,就給這種不間斷的騷擾吃掉近十名好手。但是浮梁周遭諸縣的山民、獵戶都一面倒的倒向淮東,叫贛東先遣軍的小規模遊哨精銳在祁門、浮梁周遭的山野裏行動如魚得水。而韓立率部則根本就不敢離開大道,貿然追入嶺山之間,吃虧更大。

不要說山民獵戶了,地方的士紳豪族對奢家本來就沒有什麽認同感,之前受奢家兵馬脅迫,不敢反抗掙紮,如今虞文澄占下祁門,正式亮出先遣軍的旗號,都蠢蠢而動起來。原先受奢家任命而任府縣官吏的當地人,也紛紛托病而走,不願再給奢家驅使,即便是討生計而給奢家募入營伍的新卒,也陸續逃亡——很少有人能看到燕胡在關陜勢如破竹,奢家當前所面臨的困境則是一目了然,誰願意這時候給奢家驅使留下汙跡戰後給清算?

贛東形勢的平衡,已經徹底向不利奢家的方向傾斜,使得浙閩軍一離開重心城池,就變得寸步難行。

騷擾不斷,昌水河裏不斷地給人從上遊投以斷木,阻止水軍戰船沿河而上,沿河道路還有多處給破壞,沿路村寨、農戶也相當不配合,小股斥候又不能散開太遠,對外圍超過十裏之外的嶺山情況就難以有效偵查、掌握,整個行軍速度就給拖延下來。行軍速度越慢,時時高度緊張的軍卒也十分的疲憊。韓立慣打硬仗,對這種嚼老牛皮式的擾襲遊擊,卻很不適應。但是韓立心裏也清楚,昌水河谷往東蜿蜒延伸,仿佛張開的獸口,當真不能掉以輕心,只能強按住心裏的煩躁而憤怒,約束人馬緩緩東進。

雖說走得再慢,但到祁門城外也只剩不到百裏路,總歸能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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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岐溪是昌水河在祁門縣城西南的一支旁水,馬鞍嶺位於溪城之間,是進入祁門城的要沖,如今是贛東先遣軍在祁門外圍的營壘。哨騎不斷的馳回,帶來浙閩軍韓立所部不斷接近的消息。

胡喬中站在嶺脊上,眺望著遠處,視野之內的昌河水還十分的平靜,還看不到敵兵東進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