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八十四章 帝心

六月江寧如蒸籠,拿大木盆盛放窖藏的冰塊,寢殿裏倒也清涼,人心裏的悶熱卻是難解。劉直得了賜座,坐在張晏的下首,小心翼翼地聽著皇上將他跟張晏找來發牢騷。

“朕看中的人,難道當個副帥的資格都沒有嗎?”永興帝紫金冠下的臉色沉如紫棗,說話時頷下短髭微微顫著,可見他內心對廟堂之上的沉默十分不滿,“諸權皆集於禦營司,六部有其名而無其實,終是有其利也有其弊。”

“皇上所慮甚是,不過諸相或許也有他們的想法……”張晏模棱兩可地說道。

寧王在江寧登基時,江寧六部本就徒有虛名,還不能承擔起力挽狂瀾,重整乾坤的重任。為應付當時混亂之極的形勢,在政事堂之外設立禦營司,並下設軍領司,掌握天下兵馬、錢糧,禦營司諸使由諸相兼任。

這一舉措,較好的應付了最初兩年的混亂局面,但也實際使得朝野的兵權、政權、財權,都集中在諸相手裏,六部給架空。這也使得永興帝有什麽諭旨都必須通過諸相,而下面的官員有什麽奏章,也都必須要通過諸相才能轉呈禦前。

當然,有什麽奏章,諸相認為是不應該給皇上看到的,自然會直接抽選擱置不議,或者宮裏發下來的什麽諭旨是不合規矩的,就會諫回——相位之重,是立朝開國以來所未見。

雖說禦營司設立以來,還沒有明顯的弊端露出來,但在新建寢殿等事上,屢屢給陳西言等人駁回來,要說皇上心裏沒有怨言,劉直心裏也不信。便是這回,謝朝忠領兵之事,江寧城裏沸沸騰騰的議論了大半個月,偏偏廟堂之上毫無動靜,掰開手指頭想,也知道是陳西言有心壓制所致。

劉直琢磨不透張晏的心思,也不好在張晏面前妄言,順著皇上的語氣,說道:“每聽奉安伯議兵事,都覺得甚有道理,或許是微臣不識兵事的緣故,一句話都駁不得,想來當個副帥是綽綽有余的……”

謝朝忠爵封奉安伯。

劉直的話,叫永興帝心情舒坦一些,揮手說道:“你們下去吧,茲體事大,終不是三言兩語能決定的……”

張晏、劉直叩安離開寢殿,拾階而下,張晏問劉直:“劉大人,你以為謝朝忠真甘心屈在嶽冷秋之下當個副手?”

劉直當然曉得謝朝忠不會甘心給嶽冷秋當副手的,但皇上的口氣已經漸緩,也無意一下子就讓謝朝忠獨立統兵,總是有個台階可下。

“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裏,我們做下臣的,就要替君上解憂。”劉直說道:“我就不明白了,謝朝忠領兵出征,到底有什麽不好的?”

“按說淮東反對的,我們就應該支持。”張晏輕嘆一口氣,說道:“不過,董原也反對謝朝忠領兵的。如今林縛、董原、嶽冷秋都反對謝朝忠領兵,這事就由不得不慎重考慮!”

董原去年放棄杭湖軍的兵權,主動向吳黨示好,不僅贏得陳西言等吳黨大佬的信任,張晏也將壓制淮東的希望寄在董原身上。

年初時,要沒有張晏暗中默許,維揚鹽商焉可能大規模的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長期身居兩淮鹽鐵使的張晏,他對維揚鹽商的影響力,是沈戎、丁知儒所不能比的。

“董原也不會沒有私心!”劉直跟董原沒有什麽交情,說話自然不留情面,董原在淮西將兩萬禦營軍解散編為屯卒,已經惹得滿城怨言了,在劉直看來,他這時候支持謝朝忠領禦營軍出征,無疑是打自家臉。

至於淮東、嶽冷秋反對謝朝忠領兵的用心,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

劉直當然不會故意跟淮東唱反調,但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裏,他們做臣子的要是不懂應承,指不定日後給隨便找個借口,就給踢到一邊去了——不比在外領兵的那些帥臣,皇上輕易動不得,他們這些廷臣、內臣,要是討不得皇上的歡心,那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張晏也是輕嘆,說道:“下面要是再沒有官員將這事提出來,看皇上的意思,後天的廷議,他自己也會迫不及待的提出來,你我且觀之……”

“那不是各自顏面上都難看得很?”劉直問道。

“唉!”張晏輕嘆一聲,要是事情演變成皇上與諸相之間的直接對立,這事就要棘手得多,想事情拖過去已經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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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時間轉逝如水,又到慶雲殿廷議之時,太陽初升之時,群臣就照著班序由陳西言領著,走進大殿之中。

殿衛執儀刀峙立殿上,鎦金龍椅還空無一人,廷臣站在殿下竊竊私語,劉直打量班序之中的陳西言、程余謙、余心源、謝朝忠等人,與其他人竊竊私語不同,他四人都手捧腹前,更多的時候是打量地上雲紋的磨石,叫人看不透他們心裏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