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三十二章 水煮田雞

“流民是雙刃劍,一刃割別人,一刃割自己。安置好了,是生產力,是戰鬥力;安置不好,就是流禍,就是動蕩的根子。”站在山陽城的北城門樓子上,林縛望著遠處的淮水,流水在酷寒季節裏冷得發白,“淮東本就有十數萬流戶,鶴城以及扞海堤沿線的荒地都用起來,也只能安置這麽多人,還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來消化。要安置更多的流戶,除了米糧、鹽鐵、牲口畜力外,還要土地才行!”

宋佳看著林縛的側臉,冷峻有如暴露在清寒空氣裏的巖石,棱角分明,他的眼神正凝望著淮河對岸,籠罩在淡淡霧靄裏的淮泗大地。

即使是汴水、泗水之間的睢寧、宿豫二縣,名義上都歸徐州所轄。在淮泗戰事後,給林縛來了個鴆占鵲雀,硬是將孫壯塞到這二縣。無論是劉庭州還是嶽冷秋,顯然是不敢讓懷有異心的孫壯率部駐到淮河南岸的,也只能讓陳韓三忍氣吞聲吃下這個虧。汴水以西,林縛更是鞭長莫及。

劉庭州指責的一點都沒有錯,林縛就是要縱寇東竄——要不是孫壯故意放開口子,四五十萬流民怎麽有可能渡汴水東來?

不放四五十萬饑民渡汴水東來,林縛如何去染指他們?

但是要如何去染指,更是一樁頭疼的事情。

劉妙貞、馬蘭頭等人所領導的紅襖軍,是這股流民的核心,因劉安兒之死,淮東脫不開關系,劉妙貞、馬蘭頭身為嫡系至親,顯然不會輕易接受淮東的招撫。要麽剿滅幹凈,要麽逼降,要麽逐走。

剿滅幹凈或逼降都非易事,最初秦承祖、曹子昂、林夢得等人都主張放流民東進,將劉妙貞、馬蘭頭等人逐走。只要將劉妙貞所部逐走,剩下三四十萬饑民,招撫起來就不費吹灰之力。

嚴峻的問題是,淮東也沒有足夠的土地去安置如此龐大的饑民。

將劉妙貞等人逐走,雖說招撫變得容易,但將他們都安置在淮河以北的睢寧、宿豫、淮陽等地,不僅淮東,北面的徐州陳韓三,西面的河南陳芝南,甚至西南的濠泗陶春,都能夠伸手過來染指,情勢將變得異常的復雜。

就轄區而言,淮陽屬濠州府,睢寧、宿豫屬徐州府,陶春或陶春背後的嶽冷秋以及陳韓三,都不可能看著淮東通過招撫饑民,將這三地徹徹底底的納入淮東轄地的。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我做不成的,你也別想成”,這才是世人最普遍、最真實的心態。所以,將劉妙貞所部從淮泗逐走,並不能使淮泗情勢好轉,也不能讓淮東有效的控制淮泗形勢。

“我幼時讀過一本雜書,書裏講了一個水煮田雞的故事,我來說給你們聽。”林縛負手身後,身邊就曹子昂、梁文展、宋佳等人,說道:“將一只田雞丟到一鍋燒得滾燙的沸水裏,田雞很可能會奮力跳出來。要是一鍋冷水,先不要急著燒沸,將田雞丟進去,田雞多半不會掙紮,反而會優哉遊哉將此當成家。這時候你再慢慢在鍋下添柴加火,等田雞感覺水燙之時,身子已經給煮熟了。這個故事太復雜了,換句話說,心急吃不了田雞肉,說的都是同一個道理!”

宋佳看了林縛一眼,心想他哪裏編來這個鬼故事?

曹子昂等人卻是哈哈大笑。梁文展附和道:“大人妙計,以淮泗為鍋,冷水小火慢燉紅襖女的田雞肉!”

林縛笑了笑,又說道:“李衛在睢寧、宿豫兩縣招流墾荒,勤勤勉勉,在鄉野聲望極高,他對淮泗地區熟悉,招流撫難時又從縣民裏選拔了一批能幹的吏員,劉妙貞要穩定好淮泗的形勢,憑他們自身的力量是很難做到這點的。泗陽要派人插手協助,也必須派人插手,我看李衛總攬其事,就很合適。”

張苟、李衛兩人還沒有從宿豫回來,昨天派人回來送信說要去淮陽見劉妙貞。

能談成什麽樣,還沒有最終的結果。不過先期進入宿豫、睢寧兩縣的紅襖軍開始有所收斂,暫時停止派人出城強征糧草,也是表達要談的誠意。

不要說淮東所提的條件不苛刻,即便再苛刻十倍,面對每月四萬石米糧的誘惑,走投無路的流民軍能有什麽選擇?

“不容易啊。”曹子昂微微一嘆,說道:“一是睢寧、宿豫兩縣提供耕作的土地來有限,二是睢寧、宿豫兩縣返鄉安置的當地縣民也多達四萬多口。大量饑民的湧入,與地方上爭地、爭田的矛盾,今後將會異常的突出……特別是流民軍在這方面最是短缺,既無經驗,也無人手。即使大多數渠帥、流軍將領,願意放棄兵權,釋兵歸農,但桀傲不遜的性子很難馴服,對地方治安會造成極大的隱患,想緩解矛盾更難!”

“再難的事情,也要努力去做。”林縛說道:“有些條件要跟劉妙貞、馬蘭頭等流帥談。他們可以保留三到四萬的獨立精銳戰力,占據淮陽、宿豫、睢寧三城也可以,但是在招撫流民,恢復生產以及維持地方秩序上,要盡可能多的從地方上招攬人手,也必須接受泗陽派人監督。每月四萬石米糧,可以讓他們保留四分之一養軍,其他的,最好是能通過各鄉的土圍子發放救濟。不要讓饑民都聚集在城裏,要分散到鄉野下去……安置流戶,要盡可能多造圍攏屋,多造土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