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逐鹿 第三十一章 說服

張苟與李衛渡淮到泗陽,很快就與紅襖軍在宿豫南面的鋒哨聯絡上。

鋒哨是紅襖軍裏的精銳斥候,每人都精通騎術、刀弓,一人雙馬,奈何人數太少,除刺探軍情外,形不成規模戰力。

為防備淮東軍突然北進發動襲擊,馬蘭頭在宿豫南面放了百余騎精銳鋒哨,這差不多是馬蘭頭在宿豫僅有的騎兵了。

在十數鋒哨的監視與貼身相隨下,張苟與李衛所乘的馬車,從宿豫南面的原野穿過。道路兩側到處都是瘦骨嶙峋的饑民,也有一隊隊背負大槍的流民軍兵勇。很顯然,流民軍很擔憂南面的淮東軍會突然殺出來,只能在宿豫南面集結了大量的兵馬,在冰天雪地挖壕築壘。

這些兵勇,很多人都是拿一把削尖了頭的木杆或竹竿當武器,各式衣裳都有,破破爛爛,面黃肌瘦,甚至連叫花子都不如——從他們身上,張苟能清楚地回想起兩年前自己所處的困境(比當年更為不堪),心裏堵得慌。

除了道旁有如凍屍的饑民與在冰天雪地裏挖壕壘的流民軍兵勇外,因劫掠而產生的混亂也隨處可見。

倒不是馬蘭頭沒有約束部屬的緣故,只是孫壯替他們暗中攢下的米糧,僅三千石而已。即使不考慮跟隨而來的普通饑民,僅流民軍及家屬就將近三十萬人,三千石儲糧,維持三五天算頂天了。要想一支軍隊對民眾能做到秋毫不犯,除了紀律嚴明外,更重要的是自身要保證有充足的物資保障。

從民間強征糧秣是必然之舉,即使紅襖軍不出城搶糧,也無法約束其他流民軍出城劫掠。那些奄奄一息的饑民,更如饑狼餓虎,能有一息活命的希望,哪個會顧慮廉恥道義?

兩縣還沒有從淮泗戰事裏恢復元氣,回遷的縣民本來就在生死線上掙紮,自然是借著土圍子拼命抵抗,想保住最後那一點賴以活命的口糧,怎麽可能避免得了激烈的沖突?

張苟、李衛過來的時機還不算晚,情況還沒有惡化到無法收拾的程度。一方面是流民軍剛剛渡河過來,即使要攻破地方上的土圍子搶糧,也需要一些時間;另一方面是更擔心淮東軍什麽時候打進來,還沒有放開手腳去搶糧。

至少在宿豫南面鄉野,征糧的兵馬身上都穿紅襖,是馬蘭頭派出來的嫡系,秩序未亂,沖突難免,但也沒有發展到毫無顧忌的燒殺劫掠。

在張苟看來,情況還不算太壞,在李衛看來,心頭卻是另一番滋味。

兩縣民生稍有些起色,有他無數的心血在裏面——事實上,在此之前,他一心都在考慮熬春荒的事情——看到眼前這番情影,直叫他牙齒咬得咯吱響。

張苟也怕李衛犟脾氣上來,壞了事情,坐在馬車裏勸他:“李大人,自古征戰,因地征糧是難免之舉。我們還是快快與紅襖女、馬蘭頭等流帥見過面,避免情形惡化下去,才是要緊……”

李衛將捏緊的拳頭松開,說道:“老夫曉得這個道理,不會為一點小事壞了大局!”

馬車在鋒哨的簇擁下進了宿豫城,馬蘭頭也早就得到消息,讓人將張苟、李衛帶進他由縣衙臨時改作的行轅。

官廳裏,僅有一些簡陋的老桑木桌案,馬蘭頭穿著褐色的舊革甲,站在長案後,盯著走進廳裏來的張苟、李衛。

“吞天狗,你今日若是來替你的新主子說降,我勸你省省力氣。念在以往的情份上,我請你喝一頓酒,你就回去,不要說讓大家下不了台的話。”馬蘭頭虎著臉,只當張苟來說降,當頭就將他的話頭堵住。

張苟平靜地看向馬蘭頭,他來宿豫之前,就知道劉妙貞率一部精銳守在淮陽防備西邊的陳芝虎,今天在宿豫只能見到馬蘭頭。

馬蘭頭健壯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僂,臉頰瘦陷下去,才四旬出頭的他,似鋼針亂蓬蓬的胡茬子竟然夾了些霜白,與兩鬃的白發,相襯得額外的刺眼。

張苟一時間感慨萬千。但自孫壯到泗陽投監,他就徹底的將自己視作淮東的一員,心裏再無糾結的念想,微微吸了一口氣,說道:“杆爺已給我家大人赦免一死,暫充入軍中留用,我此來,是要將杆爺的家小接去淮東,想來馬帥不會留難吧?”

馬蘭頭狐疑的盯著張苟,換作陳漬來,他不會有太多的顧慮,這個吞天狗就比較難讓人看透,問道:“我如何才能信你?”

“是殺是留,我家大人需要偷偷摸摸嗎,你何來不信?”張苟問道:“即便把杆爺及十一弟兄的家小都留在宿豫,宿豫糧草能支撐幾日,三五日,還是十日八日?”

馬蘭頭臉色一沉,說道:“我念昔日之情,不留難你,你卻賺我的底細!”只當張苟說這話是試探這邊。

“我倒不知,馬帥有什麽底細值得我探的?”張苟笑道:“杆爺將兩城丟給你們,城裏的儲糧不過三千石。你們若能將兩縣的土圍子都打下來,大約還能搶到兩三萬石糧——待這兩三萬石糧耗光,你們打算吃什麽?舂人肉而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