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十九章 鹽銀保糧

二月初二,張希泯再次來到津海,這次卻是攜上諭而來。

上諭特準次相張協、鹽鐵使張晏、戶部左侍郎黃錦年、魯國公梁習等人聯名上奏,在內河漕道疏通之前,暫時以兩淮鹽稅所得之銀來確保從淮口、江口經山東通往津海的糧道疏暢,運糧腳費由津海都漕運司、山東總督府、戶部、鹽鐵司諸衙門匯合核計成本後奏請準以隨時價浮動——時人稱為“鹽銀保糧”之奏。

至此,林縛假托守孝而潛來津海的目的便算完成了一半。

風寒海清,波濤前仆後繼地撲向崖石,碎浪如雪,高宗庭與林縛並肩往碼頭這邊走來,孫尚望隨行陪同,覺得這邊水汽足,要比島上濕寒一些。

“你打算何時返回崇州去?”高宗庭在岸頭上站住,問道。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林縛說道,擡頭看了看天,“自此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與高兄相聚……”

“世事無常,誰曉得呢。”高宗庭微微一嘆,又說道:“鹽銀保糧事成,細想想,實對社稷有大利……以後還會有相見的機會。”

林縛笑了笑,問道:“要是全為私念,高兄日後便不見我?”

高宗庭沒有回答林縛這個玩笑性質的問話,他指著撲擊岸石的海浪,說道:“海浪若有心知,知道撲到岸石上會粉身碎骨,會不會就此退縮?”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林縛見高宗庭側目望來,知道自己幾乎就不與同僚詩文相和,突然吟一句詩也難怪高宗庭會覺得突兀,笑道:“我喜瀏覽雜書,也記不得這句詩是誰人所寫,以石灰為喻,立意奇佳,便一直記著,聽高兄突然生出這樣的感慨,便覺得這句詩還算襯景。”

高宗庭也無暇去體會林縛是拿這句詩來自喻,還是單純心生感慨以詩句相和,作揖與林縛相別,坐船離開津衛島。

有鹽銀作保,打消糧商、海商的顧慮,確保東南各郡米糧源源不斷的從淮口、江口運往津海,使京畿及北軍不受缺糧之擾——在當前局勢下,“鹽銀保糧”可以說是良策善政。若非如此,張協、黃錦年、梁習、張晏等人也無法說服皇上同意“鹽銀保糧”之事,言官也少有反彈。

但在張協等人看來,林縛純粹是趁機發難,勒索朝廷——至少聚集在林縛周圍,以集雲社為首的海商勢力這次都如願得償地大幅提高船運腳費,還能拿兩淮鹽稅作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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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最後幾句話倒有些不善啊!”孫尚望看著送高宗庭上岸的船漸行漸遠,琢磨著他剛才的話,猶有感慨地說道。

林縛淡淡一笑,說道:“李兵部在這次事上,最終還是支持了我,大概也僅僅是認為我比梁習父子更靠譜,津海糧道絕不容有失罷了……我揚帆回崇州而去,余下的壓力,卻要李兵部來挑,也難怪高宗庭忍不住出言試探。”

孫尚望細想這數日來風平浪靜之下的激烈暗流,也真叫人背生一身冷汗。

這數日來,對張協等人來說,林縛潛來津海所帶給他們最大的危機不是別的,而是這邊有可能拿糧道脅迫李卓一起出兵演一出“清君側”。偏偏高宗庭兩度代表李卓往來津海,表面上是協調,實際上卻明顯偏袒這邊,加劇了張協等人的疑心,才使鹽銀保糧一事這麽快有了結果。

鹽銀保糧一事算是成了,也的確是他們這邊得了大利,但是張協對李卓的怨恨跟疑心卻會更強烈,會使李卓的處境更為艱難,也難怪高宗庭在離開時要說這一番話。

看著高宗庭漸行漸遠的身影,林縛微微一嘆,心想李卓、高宗庭不惜為朝廷鞠躬盡猝,死而後已,卻不知道張協之流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也不知道金鑾殿裏的那位會不會將對湯浩信所用的手段,施加到李卓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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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林續文坐船過來,與高宗庭所坐之船交錯而過,還在海上停了片刻,與高宗庭話別。林縛便在碼頭上,等林續文過來。

“這邊事便算暫時了了,我明天就回崇州去。”林縛說道:“鹽銀保糧雖說行了,但是提高的船運腳費要逐批兌現,需要時間。我在崇州實在缺銀子,尚望在這邊積了七萬石米糧,想托大哥在河間府放售……”

秋糧收割後,京畿糧價有所回落,但也在三百錢一鬥的高位上,燕南糧價只略低一些,接下來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糧價只會持續上漲。正如張協以及戶部官員暗中操縱京畿糧市漁利一樣,林續宏去年春末帶著林記貨棧大批人馬過來,有林續文的支持,成為河間府最大的糧商實是輕而易舉之事。

“好,我讓續宏過來,點二十萬兩銀子給你帶走……”林續文也不含糊,直接以市價將林縛在津海屯下的七萬石糧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