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十七章 密會

夜深人靜時,急馳而過的馬蹄聲仿佛春雷在甜水巷裏滾動,騎客跳下馬來,胡亂的將韁繩系在拴馬柱上,走上台階抓起大銅環“砰砰砰”的叩門,門官在裏廳聽到馬蹄聲就起來探看,這時候問道:“誰啊?”

“津海急函,相爺有沒有睡下,總制大人吩咐要喊醒相爺的……”

朱紅大門“吱啞”打開,老門官張成探出頭來,白茬茬的胡茬子有些亂,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張成這個門官還真有品級的儒林郎,借著檐頭挑出來的氣死風燈,看清來人相貌,說道:“是耿欄頭啊,相爺等著津海的信呢……”吩咐小廝將馬牽進來給料食,帶著來人往內府走去。

張協為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名義上還是次相,但由於陳信伯只任左仆射不兼門下侍郎,有首相之名而無首相之權,非召不得出入宮廷,幾乎不參與政事——張協才是大越朝此時大權獨握的權相。

時唯正月,天寒未消,西屋中間的獸首銜環大銅盆裏炭火燒得正旺,時年五十有七的張協坐在火盆旁的檀木桌前,正端筆書寫奏章,他聽到重院疊樓外的馬蹄聲,手裏的筆也是稍稍一停,恭然站在一旁伺候他寫奏章的是他的次子張希泯……

與湯浩信二子皆不賢不同,張協二子張希同、張希泯都是進士出身,在當朝有“一門三進士,父狀元子探花”的美譽,長子張希同隨寧王南下就藩,次子張希泯考取進士稍晚,擔任翰林還沒有外放的機會,實是張協在京中的重要助手。

張協面疲有清瘦之感,略顯狹長,頷下長須稀疏,穿著湖青色的夾襖,聽到腳步聲進了這座院子,才從容的將手中筆放下,心裏暗嘆,他自以為看透了湯浩信,他中意的學生與他效忠的君上都巴不得他死,他應該心灰意冷的辭官而去才對啊,哪怕是躲起來看這邊的好戲也行,卻也沒有想到他會就死,這危機還遠遠沒有散去啊!

張成帶著信使進來,張協在燭火下看過封漆無誤,才吩咐張成:“耿校官一路趕來送信,怕是又餓又累,你把陳瀾喊起來,給耿校官炒兩個好菜,溫一壺酒,我寫了回信,還要麻煩耿校官往津海趕呢。”

津海來人見相爺還記得他這個人,還點名讓私用的廚子大半夜起來給他做飯,感激的叩頭謝恩,才跟著門官張成先出去。

張希泯這才從他父親手裏接過信,愕然罵道:“這豬倌兒還真敢開口,戶部從哪裏再擠一百萬兩銀給他!梁氏占了山東之後,未必就是個不吃肉的主啊!”

“朝廷這艘船再破,梁氏還沒有能力跳出去,林縛更沒有能力跳出去,朝廷能給他的,奢家給不了,難不成他占著崇州那屁股大的地方還能學曹家不成?”張協將信件接過來,丟到火盆裏……

“這事不讓聖上知道?”張希泯問道。

“知道什麽,知道津海的那夥商人跟朝廷要挾提高腳費,還是知道林縛假托守孝,秘潛津海,意欲不軌?”張協反問道,看了次子張希泯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讓聖上知道,那就只能以欺君,忤逆之罪調京營去津海緝拿林縛歸案——林縛輕易不會投奢家,但不意味著給逼入絕境後也絕不會投奢家。湯浩信死則死矣,卻是讓我們寢食難安啊。”

“要遂他的意?”張希泯訝然問道。

“我寫一封信,你帶著去薊州見李卓……”張協說道。

“李卓會出面?李卓出面會有用?”張希泯連續問了兩個問題。

“你去了便知。聖上不了解湯浩信,我還不了解?聖上不了解李卓,我還不了解?李卓那點把戲能瞞過別人,還想瞞過我不成?”張協笑了笑,坐下來,從紫金盒裏拿出一張紙,提筆蘸墨先寫給李卓的信,感覺這次要掉一塊肉,就心痛得很,寫好信,說道:“唉,等熬過這陣子,再收拾這豎子!”要次子希泯立時坐馬車去薊州,再寫給黃錦年的信,要津海來人稍歇息過,再備馬回津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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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卓在薊州的行轅設大營裏。

自張協在津海設了總領司,全面負責諸鎮及京營的糧草轉運事務之後,薊北軍就悉數撤出津海往北側集結,薊北軍行轅與津海方面就沒有直接的聯絡,高宗庭也是夜深時分才知道林縛有可能秘密抵達津海的消息,不過壓著沒急著去稟告,到天清亮李卓起床辦公後,才過去稟告。

“他來得倒不晚啊,咳……”李卓對林縛潛至津海一事沒有感到意外,給屋裏的寒氣一逼,劇烈的咳嗽起來,抓緊衣裳。

“湯公死得太屈,他不要來折騰一下,也不合他的性子。”高宗庭蹲下來將火盆裏的炭火拔旺,“李帥以為黃錦年與張協會有什麽反應?”

“能有什麽反應,他們捅出來的窟窿,還敢撂挑子不成?”李卓氣恨的說道,湯浩信死得讓他心痛,對竊居相位的張協恨得很,奈何聖上信任他,甚至讓其子張希同去擔任寧王府長史,“張協不敢將事情捅大,反而會千方百計的掩飾,林縛看不透這點能輕易來津海?隨他們折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