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山河碎 第十六章 獅子張口

張文燈提著官袍緞襟子小溜著跑進來,給堂上而坐的黃錦年揖了一禮,又與在座的諸位同僚拱了拱,說道:“林續文、楊一航、馬一功、周廣東等人都上島去了,孫豐毅、周廣南二人午前就去了津衛島,十之八九是林縛過來了——他假托守孝,不理崇州軍務政事,卻秘密潛至津海,其心……其心……”到底是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

黃錦年陰沉著臉不吭聲,暗道欺君惘上嗎?除非派人登島將林縛抓住,不然何來的把柄?派誰去?便是張相這時候大概也不願意將這條惡犬徹底的激怒,即使要收拾他,也要等魯國公梁習完全掌握山東局勢力,才更有把握。

堂下諸人也都不吭聲。

張文燈是最早以戶部主事的身份過來主持津海倉,經張協擢升員外郎,成了張、嶽一系在津海的重要人物。然而張文燈遠遠不足以對抗林續文在津海的強勢,在湯浩信坐鎮山東後,張協就光明正大的將戶部右侍郎兼京畿倉場總制使黃錦年調來津海坐鎮,成為張協系官員在津海的核心。

黃錦年為朝廷正三品的大員,以戶部右侍郎的高位總制燕南漕運,京畿十三倉事務,是楚黨張、嶽系的核心成員。為加強協調宣府、薊北兩鎮以及京營的錢糧支撥、轉運,朝廷在去年五月於津海設總領司,黃錦年兼任總領司總制使。

總領司與後世的後勤部概念、職能相當,不僅僅負責轉運事務,實際將宣府、薊北兩鎮及京營大軍的後勤補給大權都抓在手裏。在協調糧草轉運、調撥的同時,也是在郝宗成之外,對李卓在北軍的軍權多加了一道限制。

總領司設在津海,是因為宣府、薊北兩鎮及京營大軍所需的糧草等物資這時候都嚴重依賴津海糧道的輸入。

津海就這樣形成兩系勢力:一是以林續文、馬一功等人為首的津海都漕體系,控制從山東到津海渦口的運務及津海的防務。二是以黃錦年、張文燈為首的戶部系倉場及總領司一系,將渦口通往衛河的內河運務奪去之後,負責運抵津海糧草的倉儲,調撥及轉運事務。

在津海除楊一航、馬一功等人所率領的津海軍之外,也有黃錦年節制的倉場護軍,兵力都在十營六千人左右。

派系的隔闔與爭鬥,使得李卓想在津海建一支精銳偏師的努力大打折扣。

黃錦年與張文燈等一系親信官員在堂下一坐便是半天,等到暮色四合,也未見林續文、楊一航、馬一功等人從津衛島回來。

黃錦年心裏將林縛祖宗十八代都操翻了,除了派快馬進京通知張協林縛有可能到津海一事外,也只有讓差役掌了燈,耐著性子繼續坐堂上等著,也沒有心思讓人安排夜宴的事情。

張文燈是最早警覺到林縛來津海的,午飯還沒有吃,一直挨到現在,肚子裏直打鼓,借口出去解溲,讓人去後廚找些吃食來解餓,心裏也猜不到林縛暗地裏來津海的用意,難道真有膽子掐京畿糧道的脖子?

這麽想,也怨不得張相以及宮中要對湯浩信下狠手了,誰願意自己的脖子一直給捏在別人手裏?

湯浩信死後,林縛沒有什麽動靜,還遵旨護送寧王前往江寧京藩,為何拖到今日再動手?

張文燈百思不解,但是他知道林縛真有膽斷了津海糧道,那很可能就是魚死網破,兩敗俱亡的結局啊!

長年以來,京畿包括津海十三倉場每年籌運漕糧總數約在三百萬石左右浮動,主要用於內廷,王公及文武百官食用以及宣府、薊北兵員總數超過二十萬的官俸兵糧及牲口飼料,唯有倉糧有余或京畿大災,才售漕糧給平民。

魯北漕路被廢後,通過開辟津海糧道及太行山北麓驛道運糧,勉強渡過京畿糧荒危機。在賬面上,京畿還勉強維持四十萬石糧的存量。

張文燈心裏清楚,有相當一部分米糧從津海運往京畿就秘密進入糧商私倉放售市井牟利,京畿十三倉場的實際存糧怕是半數都不足。

如今東虜在晉北肆虐不去,太行山運糧驛道會廢掉大半,每月只有一兩萬石糧運到京中,津海這邊的糧道一掐,即使算上軍中余糧,宣府、薊北及京營二十萬大軍也只能支撐兩三個月,到時候內廷及文武百官,王公勛貴都要跟著節衣縮食。

魯國公能在兩個月之間掌握東山局勢,以登州水營來替代津海海商勢力承擔從山東到津海每月二十萬石米糧的運務嗎?

還要考慮到林縛等人有可能直接叛變,率靖海水營北上攻打登州水營,登州水營能勝還好,要是一敗塗地,除了遷都就沒有別的法子好想了。

這時候就遷都,會是怎樣的災難,真是難以想象啊,更何況東南的局勢也是混亂一片。魯西,豫東安頓不下來,連個遷都南下的路線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