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政事無非話家常

議事堂連同林縛平時在東衙署理公務的明堂,側有耳房以及供休息或密談的靜室,宋佳與小蠻洗漱過,天已破曉,便直接到靜室裏整理文牘。

靜室與議事堂就隔著一堵墻,有暗窗相通,本身就有窺視議事堂動靜的作用,宋佳與小蠻在靜室裏,自然也就聽得見前面的談話。

宋佳也是月初才將長山島,崇州童子案與林縛聯系起來,暗感林縛真是好手段。

其實在江東左軍進駐崇州之後,即使崇州童子案的消息走漏使蕭濤遠提早警覺,也不至於使局面難以收拾,甚至能及早將蕭濤遠與寧海鎮水營的禍患消除掉。

但是,那時即使這堂下諸人感激林縛出手救童子的恩義,之後對清查公田,罰征租賦等大損豪戶利益的政舉依然會有反對的聲音出現與怨意滋生,所謂先舍予而後強取之不能止怨也。

林縛卻是先用雷霆手段,將清查寺田、公田等事強行推動去做,雖惹來崇州大戶們滔天的怨恨,但憑借軍事上的巨大勝利將這些不平的怨恨聲音強壓下去,這時再將崇州童子案的真相公布於世,示恩於眾,他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同時也將諸多隱患消弭於無形。那些滋恨怨恨,曾背地裏使壞的人甚至都個個羞愧難堪,即使還有個別怨言,也成為了眾矢之的,不成什麽氣候。

宋佳與小蠻輕笑道:“我看啊,天下誰再壞都壞不過林縛。”

“到底有多壞不知道,總之沒見過他吃虧。”小蠻笑了起來,她手擋著嘴唇打哈欠問道:“你是留下來偷聽,還是上山去?”

“你先上山去吧,這些亂七八糟的要先整理完。”宋佳說道。

奢家此時與公開造反也沒有什麽兩樣,宋佳與奢明月留在崇州的消息走漏出去,也不會產生什麽影響,故而宋佳在崇州也更自由一些。這段時間來,也有機會接觸一些較機密的文档,知道一些寄田與公田清查以及罰征租賦等政事的細節,也知道做成這些事情對江東左軍的重要性,遠不止屯田以補軍資那麽簡單。

靜室的案頭,就有一份林縛親手草擬的《撫傷恤亡軍功賞》的初稿,也不禁宋佳翻閱,甚至有些細節,林縛還與她討論。

除拔擢武職外,江東左軍獎賞戰功以及撫恤傷亡,不直接賞銀賞錢,直接與田制掛鉤,戰死將卒家人配永業田畝數不等,免田賦三年,重殘與戰亡同恤,另計配口糧,立戰功者也以減免家人田賦或授田為主……

撫恤傷亡及獎賞軍功都緊密與田制聯系起來,既減少因大量傷殘撫恤及軍功獎賞帶來的銀錢支出,從郡司及朝廷獲得的軍功賞銀可以來填補軍資的匱缺,亦可以將士卒及家人更加緊密的綁縛在崇州的土地上。就出身流戶的普通士卒及其家人來說,對能養家糊口的土地有著最直接的渴求,減免田賦及配田的獎賞與撫恤有著更直觀,更具表率作用的意義。

擁有土地也能直接提高普通士卒及家人在鄉裏的地位,這幾乎是從根本上扭轉了兵卒社會地位低下的弊端,更能激勵士卒英勇作戰,減少逃亡現象的發生。

江東左軍因何而強,大概也只有宋佳這樣的人物從這些文字粗淺但包容巨細的撫傷恤亡軍功賞條文裏也窺得一二。

但是要依此文治軍賞軍,也就意味著江東左軍手裏必須要有大量田產在手裏拿來撫恤獎賞軍功,也就不難理解林縛到崇州為何如此淩厲的打壓僧院,清查公田,又對鶴城草場蠢蠢欲動。

在東閩時,只覺得文莊公雄才偉略,可視天下英雄於無物,受李卓壓制,只是受東閩地理上的先天缺陷限制。對林縛了解越深,也愈發覺得林縛其才不在奢文莊之下,更有著時人遠不及的見識與眼光。

小蠻先離開,宋佳一邊整理著文牘,一邊聽林縛在一墻之隔的議事堂裏與諸人閑扯。

“羅家世代住在運鹽河南岸,應嘗過運鹽河‘十年九澇’的苦頭。這時候咬咬牙,擠些田來,擠些糧來,將運鹽河挖寬了,挖深了,春夏不受其澇,羅家手裏的那些薄產田統統變成夏麥秋稻的上等良田,羅老爹便知道所得足以彌補所失。”林縛跟諸人拉著家常,絮絮叨叨地說道:“河道挖寬挖深了,也方便鄉裏將豐產的糧食、布匹運到價貴的地方去賣了獲利。這東西啊,豐足的地方就便宜,緊缺的地方就賊貴。說起來你們不知道,崇州的米價,一升米才四十錢,賤得很;運到津海,是一百六十錢,漲了四倍;要是有能耐運到京裏,是八百錢,漲二十倍;便是山東,糧價也要比崇州貴一倍多。說到布價,京裏也要比崇州貴七八倍……你們為江東左軍在崇州站穩腳跟,做了很多犧牲,我心裏都記著。所以我鼓勵你們買船運米、運布去北方賣。你們擔心商旅會受官府盤剝,一趟走下來還不夠官吏索勒的。你們放心,我跟江東左軍做你們的後盾。當然了,該繳納給朝廷、官府的賦稅,也不要偷逃……朝廷、官府收不上稅,拿什麽養兵去打東虜,去殺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