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冷月如眉說骨肉

鶴城事初定,林縛便動身回崇城去,把曹子昂留下來收拾殘局。

路途濕漬,天倒是收晴了,冷月如細眉,當空照下,照得濕路如鋪霜雪。林縛困意泛起來,鉆進馬車倒頭便睡。

諸軍都留在鶴城休整,僅趙虎率百余親衛精騎護著馬車趁夜南行,因惜戰馬,行速並不快,蹄聲在冷寂的夜裏,格外的清晰,偶爾驚起附近村莊裏的犬吠此起彼伏。

車廂裏,林縛只將甲衣解去,車廂狹小也伸不開手腳,蜷身而臥,微微打著酣。小蠻坐倒是坐著,更像只小貓似的蜷在林縛懷裏,胳膊肘也隨意的撐在林縛的寬厚肩膀上打瞌睡。

宋佳坐在車廂一角,車窗子掀開一角,有些微月光透進來,車廂裏的情形倒也隱約看得清楚,只覺林縛的睡姿完全看不出平日他叱咤風雲的樣子。

昨日過來時,只與小蠻坐車裏,還覺得這車寬敞得很,林縛擠進來,宋佳頓時覺得狹仄起來,便覺得腿腳動彈一下也不方便,坐久了便覺得發麻,腿伸直了,就要挨到林縛的身上,看到小蠻如此隨意地依在林縛的懷裏,便覺得羨慕。

雖然在別人眼裏,自己是林縛私藏的龐姬無疑,但是宋佳不想輕賤了自己,讓林縛輕易就得了自己的身子,美眸透過掀開的窗簾子一角,看月下的田野,心裏想起林縛天黑前在桌上寫給自己看的三個字。

封寧王?

宋佳考慮來考慮去,覺得封寧王對當今朝廷來說是一劑猛藥,但細想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江寧為南都,王氣蘊養之地,輕易不封王藩,兩百余年來,僅封三位寧王,除太宗皇帝先為寧王後為太子繼承帝位外,另兩位都沒有得善終。

當今皇上曾有獨子幼時騎馬折頸而亡,之後一直都沒有子嗣生養,遂東宮無主,使內廷因此而暗流湧動。如今先帝德隆帝二子燕王、魯王因王藩受挫,暫居燕京,更使得無數人猜測當今皇上要從兩個侄子裏選一人立嫡。

德隆帝崩殂時,二子年幼,朝廷局勢不穩,遂傳位給自己的弟弟。當今皇上是從德隆帝手裏接過帝權,今日無子嗣可立,從兄長子嗣選一子立嫡也是天經地義之事,朝野有這樣的猜測也正常得很。

只是當今皇上才年過四十,進勸立嫡無疑是詛咒皇上今生無子,遂朝野徒有猜測,卻沒有什麽動靜。

若是燕魯二王選一人移藩江寧改封寧王,為立嫡之事鋪路,一可以打消朝野為立嫡之事的無限猜想;二若是皇上日後生下子嗣,也有挽回的機會;第三則可以進一步的為遷都之事鋪路,將漸重的江東權勢始終掌握在元氏子弟手裏,不使外臣有進窺帝權的機會,實是一石三鳥之策。

當然,這樣做也有隱憂。

封寧王隱為立嫡以經營江東,必然要加重寧王的權勢,非一般王藩能比,一旦皇上有子嗣生養,寧王就成了尾大不掉之患,可能成為日後的隱禍。

宋佳胡亂想著,不知道林縛有這樣的想法,是他自己所想,還是湯浩信、顧悟塵或是李卓等人也有這樣的想法。想來想去,宋佳也無法確認一定會立寧王,身疲心乏,依著車廂角壁沉沉睡去。

馬車到紫瑯山東衙才停下來,已經是破曉時分,宋佳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林縛的大腳上,姿態十分的不雅,而小蠻更像一只小貓似的趴在林縛的胸口,偏偏還將腿擱在她的腰上,三人便如此擠在狹窄的車廂睡得爛熟。

宋佳美臉微燙,不動聲色地坐直腰整理裙衫。宋佳一動,小蠻便醒了過來,睜開惺忪的睡眼,車廂裏暗得很,也沒意識到馬停下來,換了個姿態,想找個更舒服的姿式睡去。這時候車廂外有人輕叩而喚:“到東衙了……”

“哦。”林縛這才翻身坐起來,吩咐車外的趙虎,“讓大家都去休息吧。”

宋佳這才知道林縛原來早就醒了,卻不驚動自己,是世間男子難得的溫柔,臉更是燙得厲害。待外面的親衛精騎散去,才跟林縛下車來。小蠻還是渴睡得厲害,半個身子幾乎都掛在林縛的胳膊上,恃寵嬌憨的樣子實在讓人羨慕。

東衙今夜是李書義守值,天時還沒有到眾人進署辦公的時間,林縛下車來,便看到林夢得、李書義、李書堂、胡致庸、陳雷等人一齊從院子裏走出來,問道:“什麽事情讓你們天不亮都聚在這裏?”

“這天也快亮了。”林夢得笑看了看天邊的清光,似乎看不見林縛與宋佳、小蠻從一輛馬車裏鉆出來,“崇州童子案的家人都聚在東衙呢,一定要等大人回來,我們也只能硬挨著陪著熬夜,你是不是洗漱一下便過來見一見眾人?”

“洗什麽漱?”林縛抹了一把臉,吩咐小蠻,“你與少夫人去後宅洗漱一下,便在山下補一覺,這天早不早晚不晚,不要上山去把夫人們鬧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