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第3/7頁)

出走士兵聽鄒同說得條條是理、鏗鏘有力,都跟著發喊鼓噪起來。

燕青保持著冷靜勸道,你說得不錯,受了招安弟兄們人人都得個官做,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卻可將大家往日的罪責一概赦免,這不是一件蔭及子孫的大好事嗎?至於歸降後的人身安全,自有朝廷旨意庇護,官府仇家私自報復不得,弟兄們只管放心好了。

鄒同又冷笑兩聲道,朝廷放的那屁,你們也能拿著當真?朝廷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說翻便翻。興許今日讓你當宰相,明日就能砍了你吃飯的家什。宋江宋頭領宋寨主宋大哥大約是被朝廷高官厚祿的許願迷了心竅,居然就能相信他那一錢不值的什麽旨意諾言。我鄒某把話擱到這裏,受了招安之後,宋寨主必有後悔的那一天。可惜姓鄒的人微言輕,說了也白說,多余的話也就不必說了。既然人各有志,便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燕頭領若是念聚義弟兄的手足情分,請讓開這廂放我等過去,今後大家見了面還是朋友。若是不講這個情分,那麽恐怕咱們就不得不用手裏的鐵家夥說話了。

鄒同說到這裏,稍頓了頓,臉上浮起一層悲壯神色,掃視了一下同行的夥伴,轉回頭來繼續對燕青說道,燕頭領,我想你是個明白人。我們這些弟兄一無倒戈之心,二無火並之意,只不過是不想隨隊受招安,要去謀一條自家出路。難道這條出路必得變成一條自相殘殺的血路嗎?

此言一出,出走的士兵不約而同,隨著鄒同呼啦啦地俱皆抽刀拔劍在手。

燕青背後的騎兵亦迅速地長劍出鞘,做好了格鬥準備。

雙方的對峙狀態驟然緊張起來,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只有燕青紋絲未動。面對眼前這劍拔弩張的局面,他在外表上始終保持著沉穩冷靜、氣定神閑的姿態,而大腦裏卻在疾速思考著對策。

當時宋江任命他統領這支執法隊,他就意識到了這是個不大好做的差事,曾向宋江表示自己資歷甚淺、能力有限,恐難當重任。但宋江執意委任於他,且在言語間多有栽培之意,燕青便未好堅辭。就任以後他就琢磨,萬一有的弟兄因對於招安意見不合,爆發沖突,應如何處理為妥。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妥善之策,燕青便唯盼最好是不要爆發什麽沖突,不要讓自己遇上什麽難題。

怕什麽偏偏來什麽,沒有幾天時間,便爆出了這件驚動宋江的所謂聚眾嘩變事件。

乍一聽到有士兵嘩變的消息,燕青也是十分震驚,認為這是不可容忍的背叛行為,必須以鐵腕嚴懲之。但在率隊追截的途中,他的頭腦便稍稍冷靜了一些,覺得還是應當先問明情由再作道理。於是他沒有擺出要立即拿人執法的陣勢,而是將大隊布至遠處,自己僅帶了十數騎先來問話。

燕青原想,如果出走士兵並無反意,那麽自己能以理相勸撫其歸營,是最為理想的結果。雙方幾個回合的對話下來,燕青看出他們確是純屬不願接受招安而離隊,無其他意圖或者陰謀。但同時也看出了對其使用曉之以理化解矛盾的方法難以奏效。因為鄒同代表的出走士兵,也在針鋒相對地堅持著他們的道理。

燕青在心裏承認,鄒同所論之理較之他的規勸之理,是更為真實有力的,他欲令人心服口服地駁倒鄒同不太可能。而且因著鄒同的理直氣壯、慷慨激昂,眾出走士兵的態度也由起初的惶然畏縮變得堅定強硬起來,乃至拉出了以死相拼的架勢。

怎麽辦?打還是不打?事態如何發展,此刻全在燕青的一念之間。只要燕青的一個手勢,一場殘酷的廝殺頃刻便會發生在這條風雪交加的山道上。

燕青心裏有數,憑著他帶來的三百精銳騎兵,將眼前這百余名徒步短刃的烏合之眾收拾掉易如反掌。可眼下這百余人不是官軍而是自家弟兄,一旦刀槍相向,對全山寨的穩定帶來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影響?會不會由此引起更大的騷動甚至激起眾怒呢?況且在搏鬥中喪生者的血債勢必會記在燕青頭上,這將令燕青憑空增添多少仇家!

想到這一點,燕青身上打了一個寒戰。

要是不打,就得將這群士兵放行下山。也就是說勢必就得失了職責、違了軍令,那麽回去如何向宋江宋總頭領交代?

燕青真是進退維谷、左右為難了。

當時的緊張局面容不得他優柔寡斷、遲疑不決。燕青在腦子裏緊急權衡了後果之後,果斷地確立了一個原則:絕不能由自己制造出這場手足相殘的悲劇,別的問題以後再說。

於是他悄悄地調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一副相當輕松的神色,向左右看了看,口吻平和地對身邊的騎兵說道,把劍給我收起來,都是自家弟兄,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用得著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