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2/5頁)

趙佶問,需要多長時間?老禦醫奏道,或十日,或半月,或者還要拖延更長一些時日。

趙佶蹙眉問道,難道沒有法子讓這病症去得快些嗎?老禦醫聽出了皇上的不滿,搜腸刮肚地轉了一番腦筋,稟道,啟奏皇上,微臣嘗聞一個民間驗方,據說醫治眼目赤腫見效甚速,只是微臣尚未試過。趙佶催促道,你且說來聽聽。

老禦醫道,微臣所聞之法,乃是於每日臨睡之前及晨起之時,以人之舌尖唾液舔舐患目。患者為女性者由男人舔之,患者為男性者則由女人舔之,效果最佳。趙佶聽了點頭道,哦,此法可堪一試,朕自為之可也。

師師在旁一聽,急道,皇上萬萬使不得。賤妾是何等身份,敢受皇上玉液之療?倘此事傳播於世,賤妾如何擔當得起也!

趙佶道,這件事在座的這些人不說,外界焉得知曉。遂嚴命張迪一幹人等,對其為李師師舔目療疾之事不得外傳。張迪等人皆覺得趙佶如此行事有些荒唐,但是見他意思堅決,無人敢勸,唯有諾諾應聲而已。

當下趙佶命老禦醫開了湯藥方子後暫且離去,隨時候命待召,自己則就此留在鎮安坊裏伴著師師。張迪只好由著趙佶的性子,妥善安排了侍從,在杏花軒周圍晝夜值勤護衛。

趙佶留下來後,即命人按照老禦醫開的方子去抓了藥來,煎制成湯讓師師服下。到了晚間,命蕙兒端水過來凈了口,就要親自為師師舔目。李師師執意不從,懇請皇上還是早早回宮返朝,處理天下大事。

趙佶道,你若要朕早些回朝理政,就須聽朕之言,好生療疾。你這目疾一日不愈,朕便一日不離開此地。師師再勸無效,只得依了趙佶。

就這樣,趙佶在杏花軒一待便是三日。每日早晚兩遍,按時為李師師舔舐目疾,真正是對師師呵護得細致入微,一絲不苟。其間有蔡京等人奏請議事,被趙佶通過張迪傳旨一概暫緩。各部司呈上的奏章,必須由他親自定奪者,亦先壓下暫緩批復。而一般性的事務,則責成梁師成代批。

那梁師成是深受趙佶寵信的一個宦官。他在政和年間被任命為淮南節度使,宣和年間又進為開府儀同三司,並領太子少保銜,權勢熏蒸,人稱隱相,連蔡京父子都畏其三分。因其善於模仿趙佶的筆跡,行事間又極能揣摩趙佶的心意,趙佶每有懶於親理的政務,就索性交與他代批。梁師成得到了這個便利條件,便與朝中的權臣交相勾結,極盡狼狽為奸、假公濟私之事。趙佶大權旁落尚渾然不覺,反倒自詡用人得當,令己省了許多事必躬親的辛苦勞累。趙佶在朝政上的昏庸倦惰,於此可見一斑。

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趙佶將國家大事拋在一邊,一心一意地為李師師療疾,竟然是頗有神效。

師師那紅腫得嚇人的目疾,於趙佶留在鎮安坊的次日便見好轉。此後其症狀日日見輕。及至第四日上午,師師一覺醒來睜開眼睛時,即覺雙目開合自如。取鏡自視之,已基本上看不出紅腫痕跡。趙佶見之甚喜,額手為慶,仍繼續用舌尖為師師舔舐了一番雙眸。

師師就對趙佶諫道,多承皇上眷顧,賤妾感念肺腑。現賤妾的眼疾已漸消愈,朝中宮內尚有萬千事項,等候皇上裁決。還是請皇上勿以師師一人為念,早些回駕為是。

趙佶在鎮安坊裏延擱了這些日子,亦覺得是該回去看看了,便命張迪傳了老禦醫來為師師復診。得知師師之疾確是已無大礙,乃命老禦醫針對師師恢復期的狀況調整了藥方,切切地叮囑師師務必按時服藥,不可疲勞熬夜等。爾後方帶了張迪及侍從們起駕回宮而去。

送別了趙佶,師師回到房裏,靠在床榻上閉目養神,心裏邊卻不太安靜。

人食五谷,孰能無病,只不過這次的眼疾來得突然厲害些罷了,倒也用不著特別地大驚小怪。但那老禦醫說此疾之起因,有師師近日來多慮多思、胸郁不暢的因素在內,卻是不錯的。現在師師的眼疾依靠藥力的作用發散消愈了,然而其心中的郁結,卻並沒有隨之釋然。

自從師師與趙佶相識並受到趙佶的寵幸,她的感受首先當然是愉悅幸運的。天下的美女才女不可勝數,即便只說青樓教坊中,其才其貌堪與自己匹敵者,亦不在少數。而竟有自己這樣的機遇,被皇上一見鐘情引為紅顏知己者,卻端的是鳳毛麟角。一國之君權勢無邊,有這樣一位君王為倚傍,得益之處自不待言。李師師也是個凡人,對這一點不可能絲毫不在乎不看重。

然而李師師畢竟又不同於一般的凡夫俗子。在浩蕩皇恩的籠罩下,並沒有忘乎所以。師師的頭腦裏始終保持著一份清醒,她很明白並且很相信禍福相倚、樂極生悲的人生道理,所以於巨大的幸運感中,常有一種隱約的不安相生相伴。待見到趙佶不顧朝野物議,公然斥資大張旗鼓地重修鎮安坊,隱在師師心底的那層不安,就漸漸地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