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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周邦彥不但官位升遷,而且有了展其才華的用武之地,可謂是因禍得福。後來他果然不負聖望,為朝廷奉獻了大量佳作,被後人推崇為宋朝除柳三變外的奉旨填詞第一人。此事無關宏旨,無須細述。

如果說周邦彥這場風波的結局尚算圓滿,那麽圍繞著李師師而發生的另一件事,其結果便不這麽美妙了。這一件事,就是曹輔上書勸諫趙佶不要微服出行,更不可嫖娼宿妓之事。

曹輔其人,時任秘書省正字,就是掌管訂正典籍訛誤的官員,品階甚微。一段時間以來,他與朝中眾多大大小小的官員一樣,聽到了不少關於皇上微服出行,眠花宿柳的傳聞。其他官員聞聽此事後,基本上置若罔聞,絕不公開議論,充其量在私宅密友聚會時,偶作談笑之資。且又相互叮囑,出去休得亂講,以免禍從口出。至於挺身而出向皇上進行勸諫,則更無人去做此想。

這首先自然是因為沒人願意無事生非地去揭龍鱗捋虎須,二來也是因為,大家基本上都認為那其實算不上什麽大事。大宋朝的妓館不僅遍及京城,而且廣布天下,哪個部司的將相沒去嫖過?哪個州府的大員沒去睡過?皇上在深宮大殿裏待得膩煩了,圖個新鮮出去睡兩宿有何不可,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眾人皆作此想,朝中自然風平浪靜。可是偏偏曹輔這廝不知進退,認為此事有辱皇威有失國體,影響非常惡劣,後果亦很嚴重。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之意,他便通過中書省呈上了一道奏折。在奏折中,曹輔力陳皇上微服巡幸民間坊市之弊。他侃侃直言道,皇上率爾出宮,倘有不乘之徒侵犯聖輿,則聖身危矣。陛下萬金之軀,關乎天下休戚,陛下縱不自愛,焉得不為社稷黎民著想乎?至於夜宿娼館,寵幸下賤,則更非天子可為之事。皇上的一舉一動皆有史官記錄,宿娼之事若教天下聞之,必將貽笑萬代。皇威既失,民心背向亦在須臾間矣,陛下豈可不自謹乎?雲雲,雲雲。

這曹輔既為朝廷正字,文字上的功夫自然不差,所以這道奏折寫將出來,真個是有據有理,正氣凜然,洋洋灑灑,淋漓酣暢。

自古以來,以忠言犯顏諫上者,絕對沒有好下場,這是官場上的鐵打定律。趙佶閱過奏折,勃然大怒,立即下詔將曹輔拿下,命少宰王黼、左丞張邦昌負責審處這起誹謗聖上案。王黼、張邦昌皆屬諂顏媚上的宵小之徒,得了這個機會,焉不盡心竭力為皇上效犬馬之勞?遂雷厲風行地將曹輔押解至尚書省都堂,布下刑具,升堂開審。

曹輔在上書之前,已是做好了種種的思想準備,見了這個陣勢,在心裏說道,皇帝昏庸至此,大宋亡國有日矣。他一腔憤懣頂在胸口,也不覺得畏懼,昂然向堂上兩個審官問道,煩勞二位丞相升堂審我,倒不知我曹輔犯有何罪,還請二位賜教。王黼道,你這廝在奏折裏胡言亂語,詆毀聖上,這罪責還輕嗎?曹輔反詰道,下官的奏折裏,哪一句是胡言亂語?皇上微服出行,夜不歸宿之事,已然是街頭巷尾盡人皆知,難道二位大人未聞之乎?

王黼就故作姿態地向張邦昌道,本相卻是從未聞得此事,張大人呢?張邦昌學著王黼的模樣,像煞有介事地道,聞所未聞,顯見得是造謠誹謗。

曹輔見狀,知道講道理是講不出什麽結果了,懶得與他們爭辯,便冷笑道,原來二位大人既瞽且聾也,真不知朝廷要你們這等宰相有何用哉。一語激惱了王張二相,二人齊聲喝令,這廝竟敢蔑視部堂,侮辱大臣,罪加一等,大刑伺候。衙役們便一頓大棍,直將曹輔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

王黼、張邦昌命人潑冷水澆醒曹輔,強令其書寫供詞。曹輔忍著渾身劇痛,掙紮著執筆寫下了十六個大字:區區此心,更無他意;唯知忠君,如此而已。

王黼、張邦昌見再也審不出什麽名堂,只得命人將曹輔且押進大牢,爾後一同前往崇政殿面君復命。他們向趙佶奏說道,那曹輔頑固不化,態度惡劣,毫無悔意,實屬罪大惡極,理應處以極刑,以為天下謗君者戒。

幸得那趙佶乃是文人氣質,雖然惱怒曹輔狗膽包天,竟敢橫加指責自己的私生活,卻考慮到他畢竟是按照正常程序,正大光明地遞進的奏折,固然言語失當,然卻罪不當誅,不宜輕啟殺戒。因之下旨道,其罪尚不當斬,編管郴州可也。

所謂編管,即後世所說的監督改造之意。曹輔在牢裏本已不作生還之想,聞得皇上親裁將其編管郴州,心頭竟對皇上生出一陣感激。含淚叩頭謝恩後,他便被押出牢房,隨著解差登上了漫漫的流放之途。直到靖康元年欽宗即位後,他才被重新召返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