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5頁)

李師師惦記著蜷縮在臥房床底下的周邦彥,面皮上卻不敢有半點流露,只得努力平抑著心情,命蕙兒擺了珍酒細點,耐心地陪著趙佶玩耍宋時流行的一種雙陸棋。因為心裏有事,師師下子不免時有失誤,讓趙佶連贏數局。趙佶玩得高興,開懷暢飲,不知不覺間便有了七八分醉意。

眼見夜入深更,師師奉勸趙佶保重龍體,莫要過度勞累。趙佶方意猶未盡地罷手道,今夜端的是消遣得痛快。師師就探問道,皇上是回宮去呢,還是在此歇息?趙佶舍不得就此離去,醉目醺醺地看著師師道,此時更深夜半,霜重路滑,卿忍心讓朕披星戴月地回宮嗎?師師便知趙佶已決意留宿。她急中生智地道,那麽賤妾便陪皇上沐浴去吧。

師師的用意,是欲趁趙佶沐浴之際,讓蕙兒迅速打發周邦彥溜走。誰知趙佶擺擺手道,朕已不勝酒力,沐浴就免了。你且扶朕去床上歇息便了。師師無奈,只能從命,就攙扶著趙佶走進了臥房。

匿於床下的周邦彥對房間裏的動靜聽得真切,在心裏叫苦連天,卻是半點聲響也不敢弄出,連鼻息都屏得細若遊絲。

趙佶來到床邊,被師師輕輕地放臥下去。趙佶乜斜著燭影之下面吐紅暈、嬌媚萬種的李師師,體內一陣亢奮湧起,將師師猛地拉伏在自己身上,以下之事順理成章,無須細表。

一時床上事畢。趙佶昏然睡去。師師拉了錦被為趙佶蓋好,卻不敢貿然離開,且躺在趙佶身邊小心陪伴著。

又挨了些時間,聽得趙佶鼾聲均勻,持續不斷,知趙佶確已睡熟,師師方悄悄起身,穿了衣裙,下床去輕聲將周邦彥喚出。師師原以為,此時的周邦彥,必是神志頹喪,懊惱異常,正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一下。誰知剛剛踮著腳步走出臥房,周邦彥竟不顧腰酸背痛、手腳麻木,徑去案前尋了紙筆,唰唰地寫將起來。

原來在方才趙佶昏昏睡去之際,周邦彥於靜謐中挨著時光,回味起自趙佶進房後聽到的動靜,不免觸動積習,構思起詩詞來。師師將他由床底喚出時,他正好吟得《少年遊》詞一首。此時但見周邦彥墨酣毫暢,筆走龍蛇地一揮而就曰: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吹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師師讀罷,半覺可笑,半覺欽佩。可笑者,這老夫子,在這般光景下,還念念不忘填他的詞。欽佩者,此詞寥寥數筆,即將方才自己與趙佶相會的情形,生動傳神地寫在紙上。當下容不得多說別的,師師只是簡短地囑周邦彥快走。周邦彥自是不敢再作耽擱,趕緊悄悄溜出房門而去。師師返回臥房,見趙佶鼾聲依舊,就放心地又寬衣上床,伴在趙佶身邊睡去。

也是師師忙中有疏,忘記了將周邦彥寫的那首《少年遊》收起來。次日趙佶起床後,不經意間發現了那首詞,一閱之下大吃一驚,急忙追問師師,這首描摹昨夜情形的詞是何人所作?師師見已隱瞞不住,只得一五一十地將昨夜實情向趙佶備述了一番,乞求皇上恕罪。並且再三申明,自己與周邦彥只是文友,絕無肌膚之親。

趙佶想不到自己與李師師幽會的秘事竟為外人竊窺無遺,心下異常惱火,卻又舍不得深責師師,就要在周邦彥身上撒氣。回宮以後,趙佶即召來蔡京,說道,據聞有開封府鹽稅官周邦彥疏於職守,政務廢弛,不堪任用,應著即革除職務,押出國門。蔡京得旨,馬上就去開封府督辦。

開封府尹稟告蔡京,其實周邦彥乃是府衙鹽稅官中奉守職事最好的一個人。蔡京當然知道,這肯定是周邦彥不知因何得罪了皇上,所謂疏於職守雲雲不過是個借口,就喝令開封府尹閉了鳥嘴,只管奉旨辦事便是,哪裏有許多的啰唆。

周邦彥接到聖命,心知是那夜事發,認為自己能撿得一條命就算是萬幸,豈敢再多言一句,趕緊便收拾家當離開了汴京。

倒是李師師覺得甚是對不起周邦彥,尋思著要為他在皇上面前求情。在後來有一次趙佶又臨幸鎮安坊時,師師特地精心度制演唱了周邦彥的一首精彩詞作《蘭陵王》。此詞的首句為“柳蔭直,煙裏絲絲弄碧”,因之後人又直稱其詞為“柳蔭直”。這首詞寫得綺麗婉轉,淒切動人,“小雅怨誹而不亂”,加上師師的動情演唱,深得趙佶喜愛。師師就趁機進言道,似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朝廷正應當量才重用才是。

趙佶問此詞乃何人所作,師師道,就是那被貶竄出京城的原開封府鹽稅官周邦彥。那一夜的事確實是於無意間發生的,那首《少年遊》亦是他一時的技癢之作,絕非有意貶損皇上,還望皇上明察而寬赦之。趙佶原本對藝術人才是十分珍惜的,又有心給李師師一個面子,便欣然應允將周邦彥召回京城,並委以了大晟府提舉之職,也就是掌管中央音樂機構的官員。